年轻的心_亦舒【完结】(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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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要是知道你是五星酒店一百八十间房间的管家,一定很高兴。”

    “日英你几时变得这样会说话。”

    “娴淑姨可好?”

    “还活着,七十多岁了。”

    日英不出声。

    “我的事,日英,你都知道吧?”

    日英反问:“什么事,你抢劫了银行还是当了电影皇后?生活上挫折谁没有,不必过份紧张,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

    佩文十分感动,“日英,你长大了,你胸襟好不宽阔。”

    “哪里,只是出来做事的人,都知道生活不容易,命运且不受控制,故此不责人,亦不责已,谁不想名成利就,生活无忧,母慈子孝,光宗耀祖,惜事与愿违,何必同不相gān人多解释。”

    句句含蓄,句句开解表姐。

    佩文呆半晌,“多年来我只听过你的安慰。”

    “以后我们要多来往。”日英放下名片。

    曾佩文一看呆住,“日英你在社会福利署工作。”

    “是,”日英把手放在表姐肩上,“我会去看咏珊。”

    日英在那个周末,就找上蒂蒂时装店去。

    那种时装店代理欧洲次等衣物,时款,可爱,但料子与fèng工都比较差,来价比名牌低许多,故此利润反而高。

    曾咏珊在蒂蒂任售货员,已有一年。

    日英一进店便把她认出来。

    咏珊长得似她母亲一个印子。

    遗传这件事真的十分奇妙,少女使日英想起当年的佩文表姐,心中无限感慨。

    那少女过去招呼日英:“小姐,心目中想买哪种衣物?”

    一张雪白俏脸,笑容可掬。

    “咏珊。”日英叫她一声。

    少女一怔,过一劾,很客气地问。{这位小姐——”

    “我是日英阿姨,记得吗。”

    少女凝视她,对日英一点记忆也无,也难怪,上次两人见面,少女还在襁褓之中。

    “你母亲同我,是好姐妹。”

    少女笑,不知说什么才好。

    日英暗暗留意少女的言语举止,她同她妈一样,是好底子好xingqíng的人,不知怎地,就是与生母合不来。

    “咏珊,能喝杯茶吗?”

    少女摊摊手,“我哪里走得开。”

    “你几点钟下班?”

    “晚上十点。”

    “什么,这么晚?”

    “这一区同银行区不一样。”少女无奈地答。

    真辛苦,可见少女并非懒惰之人。

    日英对她好感又加深”层。

    正在此际,少女身后出现另外一个年轻女子,“咏珊,你去喝茶好了,我替你三十分钟。”

    咏珊连忙道谢。

    日英同她到附近咖啡店坐下。

    咏珊微笑,“你是来做说客的吧。”

    日英点点头。

    “叫我回家?”

    “我不坚持。”

    “叫我向妈妈认错?”

    “错,”日英愕然,“什么错?”

    咏珊颔首,“你这个说客倒是很特别。”

    “我只是来见见你,希望你们和解,有空,去看看她。”

    “无缘份,一见面,三句话,准吵架。”

    “怎么会这样!”

    “我也觉得奇怪,她什么都是对的,我什么都是错的,毫无商榷余地,在她身上,我找不到丝毫温qíng,在我印象中,即使在孩提时期,她也未拥抱过我。”咏珊黯然。

    “她是单亲,忙到极点。”

    “我知道她苦。”

    “那就好。”

    “听说我还有外婆?歌谣说,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要叫我好宝宝,一块糖,一块糕,吃得宝宝笑呵呵,我却从来没见过外婆。”

    “不要紧,许多成功人士都没有外婆。”

    咏珊笑,“这位阿姨真有趣。”

    “你现在住哪里?”

    “与人合住,租一间房间。”

    “就是刚才那位同事?”

    “什么都瞒不过你的法眼。”

    “收入够吗?”

    “勉qiáng。”

    “但这份工作前途不佳,或许,你愿意继续进修?”

    “阿姨,行行出状元啦,不是每一位成功人士都有博士街头啦。”

    少女机伶活泼,日英拿欣赏目光看住她。

    “时间到了,我要回店里去。”

    “咏珊,在外头住,事事当心。”

    少女已经很成熟,穷人的子女早当家,这话讲得不错。

    “我省得,你放心,我们这一代,比母亲要聪明得多了。”

    日英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人存心骗你母亲,从头到尾没有善待过她,到头来,她离开他,还被他四出诋毁她贪慕虚荣。”

    少女动容,“我妈是最朴素勤工的一个人。”

    日英无奈,“她少年时运气差。”

    “我妈有许多优点,我只是与她合不来,她绝对不是虚荣的人。”

    日英微笑,“你为什么不亲口同她说呢。”

    少女恼怒地说:“我只不过外出露营,她就报到社会福利署去,说我失踪,社署通知警方——我不想说了,搞得好大。”

    日英轻轻说:“咏珊,改天我们再谈。”

    日英与她话别。

    曾佩文非常紧张,“她好吗,习惯外头的生活吗?”

    “你女儿很好,并非问题少女。”

    佩文苦笑,“我何尝是问题母亲。”

    “你如果改掉你那挑剔的毛病─”

    佩文的脸色都变了,“你影she我像我母亲!我怎么会同她一样,我对咏珊供书教学,她随时可以回家,我可不曾一而再,再而三把她赶走。”

    “罢呵,佩文姐,还记得那些事gān什么。”

    “不,我一定要说,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是好母亲,我亦不是好女儿,是我做得不够周全,我不够用心,呸!你去看看我老妈就会明白到我是如何

    的不幸,到现在我才知道受害者是我。”

    日英微笑,“佩文,那很好,你终于培立了自信。”

    佩文笑出来,“日英,我拿你没折。”

    “我承认你母亲的确比较麻烦,而咏珊呢,少女们心绪千变万化,难以捉摸。”

    “你瞧你这外jiāo家口吻,什么大事到了你嘴,都轻描淡写,真爱听你说话。”

    “那我们可要多多来往。”

    日英要去看她的娴淑姨。

    “我劝你不要去,”周太太说:“她们祖孙三代之间有道鸿沟,你可别妄想修桥铺路。”

    “那是我的工作。”日英回答。

    第一次去,没人开门。

    电话打上去,先是没人接听,后来有人喂了几下,又放下,再上楼按铃,亦无人应。

    邻居探头出来,说:“老太婆耳聋,听不见,不理世事,信耶稣。”

    信耶稣好不理世事?离题万丈,耶稣还医麻风病人,又替门徒洗脚.怎么不理世事?

    日英再按铃,门打开一丝fèng,有个老人问:“谁?”

    日英这才发觉,旧楼裹住看两个人。

    “娴淑姨在吗,我姓周,我是周日英,是周四海的女儿,佩文是我表姐,你是曾姨丈吗?”

    老人见日英把他们的亲戚关系说个一清二楚,只得开了门,“她午睡。”

    做老人其实有老人的好,责任已了,爱休息可以随时休息。

    日英进去坐下,老人自顾自回房去,隔一会儿,有老妇咳嗽声,起chuáng声,终于,她颠巍巍走出来。

    “谁?呵,周四海的女儿这么大了。”

    日英放下水果糕点。

    “唔,有规矩。”老妇自言自语,“这年头,怪得很哪,小的不给老的,老的倒要给小的。”开口便是抱怨语。

    “娴淑姨,你的孙女都很大了。”

    老妇摆摆手,“我的罪孽已满,不管我事。”

    这种口气,连日英都有点生气,子孙是罪孽?

    “叫她们来看你可好?”

    老妇双手乱摇,“我没jīng神,我在世上罪孽已满。”

    “外孙来看外婆不好吗?”

    “婆,婆,谁是婆,我是信耶稣的人,我的罪孽已满。”

    日英张着嘴,合不拢来。

    她自问是与人沟通的高手,这次碰到块顽石。

    幸亏她注意到老人身体尚可,虚弱是一定症候,但是二人都无病。

    她一无所得地告辞。

    回到家,日英不住在母亲跟前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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