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心_亦舒【完结】(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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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有积蓄。”

    “啊,那不行。”

    他把她带到天台,让她看那具神奇望远镜。

    “都市有不夜天,非到深夜看不到星,可是我答应令尊9时许送你返家,到你21岁时,我再请你来。”

    “现在呢?”

    “我们去吃日本菜。”

    陆兆堂准时把兆芳送回去。

    兆芳进门,听见父亲在讲长途电话:“……小平,一张飞机票不是问题,我马上给你汇来,可是你的健康,你还是回来医治的好,我有相熟医生。”

    对方没等他讲完就挂了线。

    兆芳问:“是小平叔?”

    父亲点点头。

    啊,他已经不能照顾自己了。

    雷太太过来说:“他怎么会搞成这样子。”

    雷远明不语,吁出一口气。

    “由此可见,太过自由潇洒,经久要吃苦。”

    “不一定,若洛家有笔八个位数字遗产,小平可风流到老。”

    兆芳回到卧室。

    时光如细沙漏过指fèng,一去不回头,小平叔没有后悔吧,兆芳记得他永远晒得金棕色的皮肤……他可从来没为升职烦恼过,夫复何求?“

    不过兆芳这一代,是决不能这样放肆了。

邀舞

——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选《年轻的心》

    有关自由的一切,兆芳都是同小平叔学的。

    兆芳永远记得这一幕:小小的她,约十岁左右,蹲在小平叔跟前,听小平叔说故事。

    小平叔告诉她,关于南太平洋新几内亚杜比恩珊瑚群岛的风俗。

    “男孩子们头上cha戴着大红花,脖子上系着贝壳项链,穿着沙笼,打扮得像孔雀那样去追女孩子,啊,那里的风景,活脱脱是高更的画。”

    兆芳知道高更的画,也是小平叔给她看的。

    兆芳着迷,“他们不用读书吗?”

    “啊,完全不用,成日玩耍,他们的酋长戴白鹦鹉羽冠,带领子民庆祝丰收,跳舞饮宴往往长达一个月。”

    “我也想住那里!”

    “兆芳,你会喜欢的,糙屋檐下挂着风铃,叮……那是人间天堂。”

    兆芳向往得不得了。

    小平笑着拍拍她的头,很快又出门去。

    小平叔似一片云,来与去,只有风知道。

    一日放学,兆芳听见妈妈这样同爸爸说:

    “小平成日向囡囡灌输自由散漫的学问,不大好吧。”

    “不要紧啦,小平见多识广,小孩跟他可以学很多。”

    “的确是,囡囡跟他学会集邮,还有,她知道什么叫bào君恐龙以及太阳系九大行星。”

    “看!”

    “但小平太有魅力,你有无发觉囡囡听故事时的眼神?”

    “连我都会迷上他的故事,何况是囡囡。”

    “不大好吧。”

    “太太,你少担心。”

    “喏,你说的啊。”

    “小平同我像兄弟一样,他这人,完全可靠。”

    兆芳又听见妈妈说:“你同小平二人,xing格如南辕北辙,如何成为莫逆,真正奇怪。”

    “小平救了我。”

    “你说过。”

    “我在宿舍胃出血昏迷,碰巧周末,无人发现,要不是他来找我……不堪设想。”

    “不过你古古板板地打工,他云游四海是只野鹤……”

    “我们都是苦学生呀。”

    “嗯,苦学jīng神倒是一样的。”

    兆芳微笑。

    小平叔并不真是她的叔叔。

    小平叔只是爸爸的好朋友。

    大人有那样有趣可亲的朋友,真是下一代的福气,兆芳为此感激父亲。

    妈妈对小平叔也亲厚,每逢把客房中被褥整理出来,炖下一锅罗宋汤,兆芳便知道小平叔要驾到了。

    来来去去之间,时光如流水,兆芳也已进了中学。

    妈妈老笑道:“小平,你总也不老,你看我,都变成阿巴桑了。”

    “那么,你是至美的阿巴桑。”

    妈妈笑得合不拢嘴。

    每次出现在雷家,总为雷家带来一点色彩,他的礼物也是多彩多姿:一块千古陨石、一方天然水晶纸镇、一棵紫藤科植物……

    一日,兆芳的父亲忽然说:“囡囡,比起小平叔,爸爸是闷很多土很多吧。”

    兆芳十分吃惊,“啊,没有,爸爸要工作,爸爸要养家,爸爸要照顾我,可不能到处跑。”

    她父亲满意了,笑笑,把女儿搂在怀中。

    世人怎么看不要紧,在女儿心中,他可不平凡,他是一个好爸爸。

    这已经足够。

    小平叔教会兆芳观星,秋天及chūn天的星空,可以看到不同的星座:大熊、北斗、飞马,一一如数家珍,一大一小往往看到深夜才睡。

    兆芳听见爸爸说:“唉,天天上班,日日上班,做着无限卑微的工作,发觉自己渺小的很。”

    妈妈笑问:“要不要跟小平到珊瑚岛潜水?”

    “又不敢。”

    妈妈哈哈笑。

    兆芳也抿着嘴。

    爸爸叫她,“兆芳,你过来。”

    兆芳走过去。

    爸爸伸手比一比,“啊,到我耳朵这么高了。”

    兆芳看上去,宛如少女。

    她自觉手长脚长,异常尴尬,脾气也有点僵,时常为小事忽怒忽喜。

    “女儿长大了。”不知怎地,爸爸的语气听上去有一丝茫然。

    妈妈为兆芳解释:“他怕老。”

    等小平叔来时,兆芳问:“为什么人会怕老?”

    “因为老是很悲哀的一伞事。”

    “为什么?”

    “因为老弱多病,渐渐不能照顾自己。”

    兆芳耸然动容,“啊,人人都会老吗?”

    “会,按着定律,人人且必有一死。”

    “哗!”

    “不过,我们很少去想这些,我们乐观,我们尽力发热发光,寻欢作乐。”

    “小平叔,你老还是我爸老?”

    “差不多,你爸比我大一岁,”小平叔笑,“不过,你爸成就比我高,他已经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儿。”

    兆芳笑了。

    小平叔在秋季一定出现,因为那时本市天气比较凉快。

    那一年,刚开学,兆芳升了中学三年级,自觉资历甚高,在学校中,已是小师姐阶级,自学校回来,书包咚的一声扔在地下,一眼看到门口放着一只熟悉的旧皮夹,她欢呼一声:“平叔叔来了!”

    母亲自厨房出来:“嘘。”

    “平叔在睡觉?”

    “兆芳,你别造次-”

    可是兆芳已经一个箭步去推开客房的门。

    门一打开,兆芳怔住。

    坐在梳妆台前的,是一个陌生的褐色皮肤女郎,长发束头顶,身上只裹一块大毛巾,在镜中看见兆芳,笑吟吟地转过头来,“你一定是小兆芳了,小平常跟我说起你。”

    兆芳慌忙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怕不怕,这本来是你的家嘛,进来进来。”

    兆芳涨红了脸,幸亏身后响起平叔的声音,“兆芳,你又长高了。”

    那女郎乌溜溜的双目似会笑,“我叫琦琦。”

    兆芳同他们打个招呼即时退出,回到自已房内,讪讪的感觉不退。

    那一定是小平叔的女朋友了。

    丝丝惆怅袭上兆芳心头。

    母亲跟着进来,“那是平叔的朋友。”

    兆芳转过头去,“是中国人吗?”

    “有一点华人血统,在夏威夷出生,他们在纽约认识,两人均是和平部队会员。”

    兆芳低下头,惘然若失,究竟失去的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母亲说:“你别打扰他们。”

    兆芳点点头。

    失去的,是与平叔共处的时间吧。

    兆芳只得说:“琦琦十分漂亮。”

    “嗯,过得去。”

    兆芳叹了一口气,轻轻翻开书本。

    下午,小平叔同琦琦出去了。

    父亲下班,得知此事,十分诧异,“什么,小平带女朋友来?”

    母亲点点头,轻轻掩上书房门。

    可是兆芳还是听到了他们的对白。

    “是个怎么样的女子?”父亲好奇地问。

    “十分妖冶。”

    “浓妆?”

    “不,更糟,天生妖冶,抹都抹不掉。”

    兆芳笑出来,母亲终于说出她的心底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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