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书包,“请问你是哪一位叔叔?”
“我姓石,我找雷远明先生夫人。”
“啊,我是他们的女儿兆芳。”
那位石先生见是个少女,有点失望,后来一想,孩子最纯真,不如在她口中套话,或许可得知真相。
女佣斟茶给客人。
石先生想一想:“雷小姐,我自美国洛杉矶来。”
“有重要的事吗?”
“我来寻访一个人。”
兆芳纳罕,“我父亲?”
“不,我找洛小平。”
“啊,找小平叔,他夏季来过,可是走了。”
“有无留下地址?”
兆芳据实笑道:“石先生,你大概不十分了解小平叔,他无论去何处都不留地址,同时,他也从不写信。”
那位石先生沉默,孩子不打讹话,完全可信。
过一会儿,他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子,高、漂亮、长头发-”
“琦琦。”
“对,是她。”石先生十分紧张。
小兆芳起了疑心,这时才仔细打量石先生。
只见石先生高大英俊,举止斯文,可是脸容有点憔悴,心事重重。
兆芳不由得问:“你是琦琦什么人?”
石先生轻轻答:“我是她丈夫。”
兆芳大吃一惊:“你们的婚姻仍然有效?”
石先生点点头,“全世界有效。”
天,兆芳心底叫一声。
“我在找琦琦回去。”
“可是她已跟着小平叔走了。”
石先生站起来,“打扰你。”
“石先生,”兆芳忽然作大人语,“她不再爱你了。”
石先生不以为忤,“我知道,但我仍然爱她。”
兆芳又说:“我看不管用。”
那石先生苦笑:“你真是一个有智慧的小女孩。”
兆芳默默把他送走。
稍后雷太太得知此事,跳了起来。
“太胡涂了,小平会给那女人害了。”
“不要夸张。”雷远明劝太太。
“名不正言不顺,怎么可以这样。”
“爱起来也顾不得了。”
“面且都对牢我未成年的女儿说个不停,兆芳快变成男女问题专家了。”
“可否到妇女杂志去主持信箱?”
“雷远明,正经些。”
“他们三个人都超过21岁,当会自行了断,不劳你cao心。”
说得也是。
可是这件事已在兆芳小小心中印下很深的痕迹:三个成年人都长得那么漂亮,却陷入一段看上去似无甚前途的感qíng纠纷里。
将来,她长大了,会有那样的遭遇吗?
希望不会。
兆芳自问长相平实普通,而奇遇,总是发生在美女俊男身上。
小平叔再出现时,已是两个夏季以后的事。
仍然是那只行李箱子。
兆芳见到了微笑,小平叔总也不老,小平叔总也不累。
前一个晚上,兆芳才听见父亲讲他的退休计划:“兆芳大学毕业后,我俩可作长途旅行逍遥一番,或许索xing把工作辞掉,你读法文,我学做小提琴。”
而小平叔还在流làng。
兆芳扬声:“小平叔!”他应声而出。
“小平叔,一个人?”
“可不是孑然一人。”他哈哈大笑。
兆芳讶异,“你的女友呢?”
“哪个女友?”洛小平比她还要诧异。
“琦琦。”
“啊,她。”声音沉下去。
总算还记得,兆芳暗暗好笑,算是难得的了。
洛小平抬起头,“她。”有点难过。
“对,她,她到什么地方去了?”
“回去了。”
“回去,去哪里?”
洛小平坐下来,“兆芳,实不相瞒,她又回到丈夫身过去了。”
兆芳不解,“你们不是相爱的吗?”
洛小平半晌说:“我无法维持两人生活费用。”
兆芳讶异,“她经济不能独立?”
“她没有工作,何来收入?”
兆芳哑然失笑,真没想到那么时髦的一个女子,既无收入,又无积蓄,琦琦在兆芳心上,顿时降级。
好一个小兆芳,立刻揶揄道:“不会赚钱,光会恋爱,行不通啊。”
洛小平大吃一惊,这小小女孩是在什么时候长大的?老气横秋,口角经济实惠,同他们那一代人大大不同。
兆芳笑嘻嘻看着她的小平叔,温和地说:“从前,两个人快乐,一个人痛苦;现在,三个人都痛苦。”
洛小平不出声,他叹口气。
“小平叔,你带她出走之前,应该想到比较实际的问题。”
洛小平用手撑着头,“可是,我以为她有办法。”
“而她却以为你有办法。”
真是一个可悲的误会。
“一年之后,山穷水尽,我俩只得分手。”
“小平叔,你为什么不去找一份工作?”
洛小平沉默一会儿才说:“我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
兆芳叹口气。
晚上,她问母亲说:“小平叔爱自由多过爱琦琦。”
雷太太看丈夫一眼。
雷远明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那时老觉得我不够潇洒不够活泼吧,今日明白了吧?我可是一个难得尽责的好丈夫啊。”
雷太太但笑不语,可见是默认了。
雷先生打铁趁热,感慨地说:“有时做得累了,也想开小差,可是一想到妻小,还是决定继续打躬作揖,我雷远明不能叫妇孺吃苦。”
连兆芳都深深感动。
她父亲说下去:“不过,我牺牲得有价值,你看我的家多美满,而且,兆芳明年进大学了。”
“日子过得真快。”
“真快。”
过几日,小平叔拎着箱子又走了。
雷太太问:“有无问你借钱?”
“朋友有通财之义。”
“他身壮力健,应当找一份工作。”
“闲云野鹤,怎么习惯朝九晚五,听令于人。”
“那十年之后,年届半百,他又如何自处?”
雷远明耸耸肩。
“奇怪,”雷太太说:“从前看地那么风流的一个人,现在感觉完全不一样。”
“社会风气已转,今日流行死命工作,赚大钱、做大事,洛小平便有点过时。”
那个周末,雷先生请公司几位年轻手下来吃家常菜,一共四人,均一表人才,衣着时髦,有两个还带着女友,同样是管理科硕士,收入与男友均等,他们谈吐风趣,人生观进取,兆芳蓦然发觉,小平叔真的过时了。
兆芳心底十分惋惜。
小平叔曾经一度是她的偶像呢。
其中一个电脑专家叫陆兆堂,过来问兆芳:“听说你爱观星?”
兆芳对牢大哥哥点点头。
“我有一具电脑天文望远镜,可自动瞄准星座,自动调校距离,自动拍摄宝丽来照片,你或许会有兴趣?我可以招呼你。”
哗,小平叔知道了会怎么想。
兆芳qíng不自禁,“啊,那多好。”
“观赏月球最理想,宁静海似就在对面街。”
“请问你几时有空?”约会就如此订下。
喝咖啡的时候,几个人尚为工作计划唇枪舌剑,热烈讨论。
那种生气勃勃的感觉真叫人欢喜。
是日,宾主尽欢而散。
临休息的时候,雷远明说:“幸亏一早打好基础,否则怎么同他们争?”
“我特别喜欢那个叫陆兆堂的小子。”
“是吗,兆芳已与他订了下周末见。”
“啊,这么快?”
“太太,什么时代了。”
“当然,凡事都是为儿为女。”
兆芳没有听见这番话。
陆兆堂下午就来接她,他开一辆小小吉甫车,住在郊外,那层平房给兆芳意外惊喜,一打开后门,便可看到洁白的细沙泳滩。
兆芳问:“房子是谁的?”
陆小生笑答:“我在一年前咬咬牙分期付款买下来的,十个月后已经涨了一倍。”
今时不同往日了,非要会打算不可,及时工作,及时享乐。
兆芳说:“我有一个朋友,一直希望拥有这样的一幢小平房。”
“不难呀,附近还有十多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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