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心_亦舒【完结】(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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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都是苦学生呀。”

    “嗯,苦学jīng神倒是一样的。”

    兆芳微笑。

    小平叔并不真是她的叔叔。

    小平叔只是爸爸的好朋友。

    大人有那样有趣可亲的朋友,真是下一代的福气,兆芳为此感激父亲。

    妈妈对小平叔也亲厚,每逢把客房中被褥整理出来,炖下一锅罗宋汤,兆芳便知道小平叔要驾到了。

    来来去去之间,时光如流水,兆芳也已进了中学。

    妈妈老笑道:“小平,你总也不老,你看我,都变成阿巴桑了。”

    “那么,你是至美的阿巴桑。”

    妈妈笑得合不拢嘴。

    每次出现在雷家,总为雷家带来一点色彩,他的礼物也是多彩多姿:一块千古陨石、一方天然水晶纸镇、一棵紫藤科植物……

    一日,兆芳的父亲忽然说:“囡囡,比起小平叔,爸爸是闷很多土很多吧。”

    兆芳十分吃惊,“啊,没有,爸爸要工作,爸爸要养家,爸爸要照顾我,可不能到处跑。”

    她父亲满意了,笑笑,把女儿搂在怀中。

    世人怎么看不要紧,在女儿心中,他可不平凡,他是一个好爸爸。

    这已经足够。

    小平叔教会兆芳观星,秋天及chūn天的星空,可以看到不同的星座:大熊、北斗、飞马,一一如数家珍,一大一小往往看到深夜才睡。

    兆芳听见爸爸说:“唉,天天上班,日日上班,做着无限卑微的工作,发觉自己渺小的很。”

    妈妈笑问:“要不要跟小平到珊瑚岛潜水?”

    “又不敢。”

    妈妈哈哈笑。

    兆芳也抿着嘴。

    爸爸叫她,“兆芳,你过来。”

    兆芳走过去。

    爸爸伸手比一比,“啊,到我耳朵这么高了。”

    兆芳看上去,宛如少女。

    她自觉手长脚长,异常尴尬,脾气也有点僵,时常为小事忽怒忽喜。

    “女儿长大了。”不知怎地,爸爸的语气听上去有一丝茫然。

    妈妈为兆芳解释:“他怕老。”

    等小平叔来时,兆芳问:“为什么人会怕老?”

    “因为老是很悲哀的一伞事。”

    “为什么?”

    “因为老弱多病,渐渐不能照顾自己。”

    兆芳耸然动容,“啊,人人都会老吗?”

    “会,按着定律,人人且必有一死。”

    “哗!”

    “不过,我们很少去想这些,我们乐观,我们尽力发热发光,寻欢作乐。”

    “小平叔,你老还是我爸老?”

    “差不多,你爸比我大一岁,”小平叔笑,“不过,你爸成就比我高,他已经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儿。”

    兆芳笑了。

    小平叔在秋季一定出现,因为那时本市天气比较凉快。

    那一年,刚开学,兆芳升了中学三年级,自觉资历甚高,在学校中,已是小师姐阶级,自学校回来,书包咚的一声扔在地下,一眼看到门口放着一只熟悉的旧皮夹,她欢呼一声:“平叔叔来了!”

    母亲自厨房出来:“嘘。”

    “平叔在睡觉?”

    “兆芳,你别造次-”

    可是兆芳已经一个箭步去推开客房的门。

    门一打开,兆芳怔住。

    坐在梳妆台前的,是一个陌生的褐色皮肤女郎,长发束头顶,身上只裹一块大毛巾,在镜中看见兆芳,笑吟吟地转过头来,“你一定是小兆芳了,小平常跟我说起你。”

    兆芳慌忙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怕不怕,这本来是你的家嘛,进来进来。”

    兆芳涨红了脸,幸亏身后响起平叔的声音,“兆芳,你又长高了。”

    那女郎乌溜溜的双目似会笑,“我叫琦琦。”

    兆芳同他们打个招呼即时退出,回到自已房内,讪讪的感觉不退。

    那一定是小平叔的女朋友了。

    丝丝惆怅袭上兆芳心头。

    母亲跟着进来,“那是平叔的朋友。”

    兆芳转过头去,“是中国人吗?”

    “有一点华人血统,在夏威夷出生,他们在纽约认识,两人均是和平部队会员。”

    兆芳低下头,惘然若失,究竟失去的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母亲说:“你别打扰他们。”

    兆芳点点头。

    失去的,是与平叔共处的时间吧。

    兆芳只得说:“琦琦十分漂亮。”

    “嗯,过得去。”

    兆芳叹了一口气,轻轻翻开书本。

    下午,小平叔同琦琦出去了。

    父亲下班,得知此事,十分诧异,“什么,小平带女朋友来?”

    母亲点点头,轻轻掩上书房门。

    可是兆芳还是听到了他们的对白。

    “是个怎么样的女子?”父亲好奇地问。

    “十分妖冶。”

    “浓妆?”

    “不,更糟,天生妖冶,抹都抹不掉。”

    兆芳笑出来,母亲终于说出她的心底话。

    “我怕她不适合小平。”

    父亲看母亲一眼,“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她不适合?”

    母亲不语了。

    雷家住在那种罕有的老式房子内,多两个客人,并不碍事,况且,这两个客人懂得招呼自己。

    周末,兆芳无所事事时,被他俩叫住。

    小平叔拍拍沙发,“兆芳,过来聊天。”

    兆芳跑去坐在他们两人中间。

    她问:“你们打算结婚吗?”

    琦琦笑答:“我们已经同居。”

    兆芳约莫听过这个名词,不出声。

    “我们暂时不考虑结婚。”

    晚上,雷太太对丈夫诉苦:“对我女儿灌输这种知识,我觉得不大好。”

    “兆芳已是初中生,不妨。”

    做母亲的叹口气。

    “不要太过保护兆芳,世上确有这么一回事,早些让她知道,她不会大惊小怪。”

    雷太太困惑,“他们还要在这里住多久呢?”

    “你一向不舍得小平走。”

    “可是他带着那个女人。”

    “你不能爱屋及乌吗?”

    “啊,”雷太太吃惊,“那可是很大的牺牲。”

    雷先生笑了。

    可是雷太太并没有下逐客令,到底是那么多年的朋友了。

    直到另一个周末。

    那是一个星光灿烂炎热的晚上,客房有一道长窗通向露台,两个客人居然把chuáng抬到露台上去睡,而且,他俩衣冠不整,小兆芳一早起来,推门出去看到他俩,笑得弯腰。

    雷太太变色。

    她忍无可忍,只讲了一句话:“成何体统。”

    客人的笑脸凝住。

    接着雷太太一言不发地外出。

    而客人梳洗之后,把chuáng抬回房内,也跟着收拾行李。

    兆芳到底小,还天真地问:“这么快就走了?”

    “已经住了一个月了。”小平叔笑。

    “将来我到你家去。”

    “好,你可以在我家住上一段长时间。”

    “可是,”兆芳疑惑地问:“你的家在哪里?”

    “我的家在海滩边,一出门上,脚踩到的,便是洁白的细沙。”

    “何处?在地球的哪一个角落?”

    “找到了家,第一个通知你。”

    小平叔捧起兆芳的小脸,吻了一下。

    他们走了。

    雷太太回来,兆芳咚咚咚跑出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

    雷太太一怔,开头是有种轻松的感觉,渐渐有些内疚。

    晚上对丈夫说:“是我不好,我小器,我容不得人。”

    他看她一眼,笑道:“算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那么多年的朋友……”

    “他会回来的。”

    “是吗,”雷太太又提心吊胆,“希望是一个人。”

    说来说去,她不喜欢琦琦。

    最惆怅的是兆芳。

    客人走了以后,她寂寞了一整个夏季。

    然后,她觉得自己长大了。

    兆芳变得比从前沉默,爱看书,爱一个人孵图书馆。

    中秋后的一个下午,放学回来,发觉客厅里坐着一位客人。

    爸妈不在家,兆芳便上前招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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