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苦学生呀。”
“嗯,苦学jīng神倒是一样的。”
兆芳微笑。
小平叔并不真是她的叔叔。
小平叔只是爸爸的好朋友。
大人有那样有趣可亲的朋友,真是下一代的福气,兆芳为此感激父亲。
妈妈对小平叔也亲厚,每逢把客房中被褥整理出来,炖下一锅罗宋汤,兆芳便知道小平叔要驾到了。
来来去去之间,时光如流水,兆芳也已进了中学。
妈妈老笑道:“小平,你总也不老,你看我,都变成阿巴桑了。”
“那么,你是至美的阿巴桑。”
妈妈笑得合不拢嘴。
每次出现在雷家,总为雷家带来一点色彩,他的礼物也是多彩多姿:一块千古陨石、一方天然水晶纸镇、一棵紫藤科植物……
一日,兆芳的父亲忽然说:“囡囡,比起小平叔,爸爸是闷很多土很多吧。”
兆芳十分吃惊,“啊,没有,爸爸要工作,爸爸要养家,爸爸要照顾我,可不能到处跑。”
她父亲满意了,笑笑,把女儿搂在怀中。
世人怎么看不要紧,在女儿心中,他可不平凡,他是一个好爸爸。
这已经足够。
小平叔教会兆芳观星,秋天及chūn天的星空,可以看到不同的星座:大熊、北斗、飞马,一一如数家珍,一大一小往往看到深夜才睡。
兆芳听见爸爸说:“唉,天天上班,日日上班,做着无限卑微的工作,发觉自己渺小的很。”
妈妈笑问:“要不要跟小平到珊瑚岛潜水?”
“又不敢。”
妈妈哈哈笑。
兆芳也抿着嘴。
爸爸叫她,“兆芳,你过来。”
兆芳走过去。
爸爸伸手比一比,“啊,到我耳朵这么高了。”
兆芳看上去,宛如少女。
她自觉手长脚长,异常尴尬,脾气也有点僵,时常为小事忽怒忽喜。
“女儿长大了。”不知怎地,爸爸的语气听上去有一丝茫然。
妈妈为兆芳解释:“他怕老。”
等小平叔来时,兆芳问:“为什么人会怕老?”
“因为老是很悲哀的一伞事。”
“为什么?”
“因为老弱多病,渐渐不能照顾自己。”
兆芳耸然动容,“啊,人人都会老吗?”
“会,按着定律,人人且必有一死。”
“哗!”
“不过,我们很少去想这些,我们乐观,我们尽力发热发光,寻欢作乐。”
“小平叔,你老还是我爸老?”
“差不多,你爸比我大一岁,”小平叔笑,“不过,你爸成就比我高,他已经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儿。”
兆芳笑了。
小平叔在秋季一定出现,因为那时本市天气比较凉快。
那一年,刚开学,兆芳升了中学三年级,自觉资历甚高,在学校中,已是小师姐阶级,自学校回来,书包咚的一声扔在地下,一眼看到门口放着一只熟悉的旧皮夹,她欢呼一声:“平叔叔来了!”
母亲自厨房出来:“嘘。”
“平叔在睡觉?”
“兆芳,你别造次-”
可是兆芳已经一个箭步去推开客房的门。
门一打开,兆芳怔住。
坐在梳妆台前的,是一个陌生的褐色皮肤女郎,长发束头顶,身上只裹一块大毛巾,在镜中看见兆芳,笑吟吟地转过头来,“你一定是小兆芳了,小平常跟我说起你。”
兆芳慌忙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怕不怕,这本来是你的家嘛,进来进来。”
兆芳涨红了脸,幸亏身后响起平叔的声音,“兆芳,你又长高了。”
那女郎乌溜溜的双目似会笑,“我叫琦琦。”
兆芳同他们打个招呼即时退出,回到自已房内,讪讪的感觉不退。
那一定是小平叔的女朋友了。
丝丝惆怅袭上兆芳心头。
母亲跟着进来,“那是平叔的朋友。”
兆芳转过头去,“是中国人吗?”
“有一点华人血统,在夏威夷出生,他们在纽约认识,两人均是和平部队会员。”
兆芳低下头,惘然若失,究竟失去的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母亲说:“你别打扰他们。”
兆芳点点头。
失去的,是与平叔共处的时间吧。
兆芳只得说:“琦琦十分漂亮。”
“嗯,过得去。”
兆芳叹了一口气,轻轻翻开书本。
下午,小平叔同琦琦出去了。
父亲下班,得知此事,十分诧异,“什么,小平带女朋友来?”
母亲点点头,轻轻掩上书房门。
可是兆芳还是听到了他们的对白。
“是个怎么样的女子?”父亲好奇地问。
“十分妖冶。”
“浓妆?”
“不,更糟,天生妖冶,抹都抹不掉。”
兆芳笑出来,母亲终于说出她的心底话。
“我怕她不适合小平。”
父亲看母亲一眼,“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她不适合?”
母亲不语了。
雷家住在那种罕有的老式房子内,多两个客人,并不碍事,况且,这两个客人懂得招呼自己。
周末,兆芳无所事事时,被他俩叫住。
小平叔拍拍沙发,“兆芳,过来聊天。”
兆芳跑去坐在他们两人中间。
她问:“你们打算结婚吗?”
琦琦笑答:“我们已经同居。”
兆芳约莫听过这个名词,不出声。
“我们暂时不考虑结婚。”
晚上,雷太太对丈夫诉苦:“对我女儿灌输这种知识,我觉得不大好。”
“兆芳已是初中生,不妨。”
做母亲的叹口气。
“不要太过保护兆芳,世上确有这么一回事,早些让她知道,她不会大惊小怪。”
雷太太困惑,“他们还要在这里住多久呢?”
“你一向不舍得小平走。”
“可是他带着那个女人。”
“你不能爱屋及乌吗?”
“啊,”雷太太吃惊,“那可是很大的牺牲。”
雷先生笑了。
可是雷太太并没有下逐客令,到底是那么多年的朋友了。
直到另一个周末。
那是一个星光灿烂炎热的晚上,客房有一道长窗通向露台,两个客人居然把chuáng抬到露台上去睡,而且,他俩衣冠不整,小兆芳一早起来,推门出去看到他俩,笑得弯腰。
雷太太变色。
她忍无可忍,只讲了一句话:“成何体统。”
客人的笑脸凝住。
接着雷太太一言不发地外出。
而客人梳洗之后,把chuáng抬回房内,也跟着收拾行李。
兆芳到底小,还天真地问:“这么快就走了?”
“已经住了一个月了。”小平叔笑。
“将来我到你家去。”
“好,你可以在我家住上一段长时间。”
“可是,”兆芳疑惑地问:“你的家在哪里?”
“我的家在海滩边,一出门上,脚踩到的,便是洁白的细沙。”
“何处?在地球的哪一个角落?”
“找到了家,第一个通知你。”
小平叔捧起兆芳的小脸,吻了一下。
他们走了。
雷太太回来,兆芳咚咚咚跑出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
雷太太一怔,开头是有种轻松的感觉,渐渐有些内疚。
晚上对丈夫说:“是我不好,我小器,我容不得人。”
他看她一眼,笑道:“算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那么多年的朋友……”
“他会回来的。”
“是吗,”雷太太又提心吊胆,“希望是一个人。”
说来说去,她不喜欢琦琦。
最惆怅的是兆芳。
客人走了以后,她寂寞了一整个夏季。
然后,她觉得自己长大了。
兆芳变得比从前沉默,爱看书,爱一个人孵图书馆。
中秋后的一个下午,放学回来,发觉客厅里坐着一位客人。
爸妈不在家,兆芳便上前招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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