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华说下去:“渐渐我怕应酬,社jiāo场所,说的都是虚伪客套,明明那位老太太打扮得似个老妖jīng,还得褒奖她有品味,其实心中鬼叫,妈呀,五十多岁的婆婆还穿泡泡裙,发边别一朵花,饶了大家吧。”
子思有同感,“又不是为生活,何用自苦。”
“唔,下了班索xing休息,听听音乐,看本好书,与家人相处好过。”
“悦华,你这番话真有意思。”
“净说真话行不通,但不愿说假话,唯有下此策。”
讲那么多假话gān什么呢,明知人生七十古来稀,还一味恭祝老人万寿无疆,那位女士早已年老色衰,硬是称赞她风韵犹存,简直是骗子。
周末,承方来小坐,子思想,听听你的真话也好。
“来,承方,喝一口我妈炖来的jī汤。”
承方取笑,“这么好心.里头没有蒙汗药吧。”
“有,一喝下去,就讲真话。”
承方喝一口,“子思,我妈是你妈的姐姐,可是姐妹俩命运差个十万八千里,你父亲长袖善舞,爱惜家人,你们母女生活丰足幸福。我妈失婚,独自撑一头家,苦涩不堪,我自费留学,起步迟了多年,唉。”
“承方,大器晚成。”
“子思,最辛苦的时候,我真不想见到你,都说我俩长得像,可是运气差天共地,我哪点比不上你呢,有时见你父母对你百般迁就,心中真不好受。”
“你妒忌?”
“没有,我只是感慨万千。”
“你有没有讨厌我?”
“当然没有,咄,福气好又不是你的错。”
没想到承方的真话也那么可爱。
“喂,这jī汤里可是搁了人参,味道苦苦的。”
“人参也帮不了我,还是那么笨。”
“聪明无用,”承方说:“聪明人永远服侍笨人。”
“聪明是种享受。”
“事事看个通明,料事如神,有何乐趣?”
“承方你真有意思。”
“我非有点智慧不可,否则如何在社会立足,你不同,你再无聊,人们也会包涵你,”则给你父母面子,二则你自给自足,毋须理会别人怎么想。”
“我……也不致于一无是处吧。”子思嚅嚅问。
“谁去研究这个问题,唉,好累,你不介意我打个盹吧。”
子思十分感慨,她一向佩服这个只比她大半岁的表姐能gān聪明,没想到她满腹辛酸,看qíng形,所有成绩均是超出十倍血汗换回来。
子思有点羞愧,她取过jī汤喝一口,还没放药呢,表姐已经说尽真话。
家庭环境不一样,少年时期子思的父亲已经告诉她:“囡囡,做任何一件事,如要做得出色,均十分吃苦,世上已有许多才俊,囡囡,你不如留在父母身边,做个乖女儿好了。”
既然如此,子思便顺理成章成为一个乖女儿。
一事无成。
陪父母周游列国,逛街看戏,其乐融融,亲友间有人看不过眼,也会笑着讽刺:“子思的生活是理想的退休生活。”
子思只考到瑞士那种二年制学仪态烹饪的学院,算是镀了金。
同表姐不能比。
傍晚,承方睡醒离去。
子思一个人看电视,忽然听得门铃响。
是承方忘了什么回转头来拿吗?
门外站着的是王伯母,哪个王伯母?王日朗的母亲。
“伯母请进来,怎么不预早通知我来接你,同时好准备茶点。”
王伯母微微笑,“迟早成为自己人,何必多礼。”
子思还是斟上香茗。
“子思,恕我开门见山,日朗说,他打算结婚。”
子思呵一声,“他有说是同我结婚吗?”
王伯母没好气,“当然是你。”
“呵,那关我事,请伯母把话说下去。”
王伯母长叹一声,“子思,人穷志短。”
“伯母,有那么好的子女,伯母不穷。”
伯母总算露出一丝微笑,“你说得太好了。”
她到底想说什么?
看她表qíng,她像是来说真话的,可怕,世上最可怕的是真话。
“子思,日朗很烦恼呢。”
“为什么,因为有第三者?”
“不是,他怕齐大非偶。”王伯母双目炯炯地看着子思。
子思只得报以微笑,“伯母把我看得太高,我也不过是自食其力的一名打工女。”
王伯母可不理她,自顾自说下去,“我们家需要日朗,他不能离开家。”
子思忍不住说:“那么,有烦恼的不是日朗,而是你们。”
“父母弟妹的事即日朗的事。”
“那么,此事与我无关,你找日朗商量解决即可。”
可是王伯母并无适可而止,她斥责子思:“你采取这种不合作态度,将来如何入我家的门?”
子思像吃错了药似回答:“喔,我gān么要进你家的门?”
王伯母马上站起来,自己打开门离去。
子思看看钟,她前后逗留了十分钟。
huáng昏,日朗来了,“我妈来同你开过谈判?”
子思点点头。
“你没有错,她也没有错。”
子思忍俊不住,“那真是社会的错。”
“子思,你看,我的头发都白了。”
子思说:“王伯母担心的不外是你弟妹的学费及生活费,付给她,即可赎身。”
日朗瞪大双眼,“那我们如何生活?”
“我这边有,如果有机会结婚,何必分彼此。”
“不不,我不可以接受。”
“王日朗,你想想清楚吧。”
日朗没jīng打采的走了。
承方知道此事,十分感慨:“瞧,女子有妆奁多好,随便嫁什么人都可以。”
“表姐,你也挣下不少了。”
承方露出一丝笑,“你是真的不必进他家的门,彼此不投机,去串什么门,自己弄个小洋房,谢绝探访。”
子思问:“日朗会接受我的建议吗?”
承方答:“我劝你不必担心。”
子思知道承方根本不觉得日朗有什么了不起。
她俩坐在酒吧里痛饮。
承方说:“什么世界,像我们这样花容月貌,锦绣年华的女子,竟无男伴。”
子思笑得打跌。
“最近你听了那么多倔直的真话,耳朵有无受伤?”
“我对人生改观,开始觉得虚qíng假意自有存在的价值。”
“王伯母的真话多难听,无理取闹,qiáng词夺理,句句针对她个人利益。”
“这种母亲是很多的。”
“对,将来,王日朗仍然照顾父母弟妹,你则照顾王日朗及其子女。”
“无所谓。”
“伟大。”
“伟大的是家父,他并没有限制我怎样花钱。”
这时子思猛地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她跳起来,扑过去,扯住那英俊小生的衣袖,“喂,你!”
那男生立刻把她拉到一边,“小姐,有话慢慢说。”
“你记得我是谁?”
那男生倒也坦白,“不记得。”
“我是同你买药的那人。”
“药,呵,是,药,你还要吗?我此刻没有,明天同样时间我jiāo货给你。”
子思啼笑皆非,“你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哟,小姐,你难道不知道?”
“说!不然召警来查清楚。”
“小姐,”那男生把脸拉下来,“你恐吓我?我若没有斤间,也不会在此地出没。”
子思不肯让步,“大家都有后台,不妨说老实话,到底是什么药?”
“你以为是什么药?”
“真话药?”
“什么?”那男子笑出来,“小姐,你喝多了,我卖的是货真价实兴奋剂,令你飘飘yù仙。”
他挣脱了子思,走开,晃眼间在人群中消失综迹。
这时承方上来拉住子思,“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
“不,我同此类人没有纠葛。”
“太危险了,连话都不可说。”
“是。”
“走吧。”
子思终于把药拿到化验所去,报告出来了,只是极普通的多种维他命丸。
子思这才放下了心。
她已不再渴望听真话,便把维他命九扔掉。
王伯母又来了,这次笑容满面,“子思,你劝过日朗了?真谢谢你,他回心转意,已把弟妹整笔教育费转到我户口名下,难怪人家说,好媳妇胜过好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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