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子思伸个懒腰,她自己也不明白。
为了男朋友?子思睨了日朗一眼,她相信日朗愿意娶她,她明天就可以结婚。
那倒底是为什么?
子思说:“我希望人们口中说的话,都是他们心中想说的话。”
日朗收敛了笑容,“子思,你不是真的那样希望吧。”
“人人清心直说,少却多少麻烦。”
“会吗,你真的那么想?你不怕届时天下大乱?”
子思问:“照你说,倒是人人说谎的好?”
“不,同一句话有许多种说法,社jiāo礼貌是一宗学问,我们何必为无关紧要的事令人难堪。”
子思忽然明白是什么事令她生活烦腻了。
日朗老是同她唱反调,人家说的qíng投意合,从来没有在她身上发生过。
日朗老成持重,成日诲人不倦,使子思深觉无味。
此际子思用手撑住下巴,打一个呵欠。
同他在一起,渐渐使她提不起劲来,话不投机,半句嫌多。
日朗并不是笨人,他却总是不明白为什么老是得罪女朋友,他明明爱她,却不懂得事事附和她,使她开心。
今日,为小事又闹别扭,不过是作为闲谈的一个题目,何必同她认真。
日朗于是抖擞jīng神,扯起笑容,“倘若有一种药,服下之后,人人讲真话,那才一奇呢。”
果然,佻皮的子思笑了,“是中药或是西药?”
“谁知道,也许只是咖啡加荔枝蜜,可能是怪医的新研究结果,更也许是巫药。”
子思说:“我希望听你对我讲真话。”
“我的真心话是,子思,我爱你。”
子思满意的笑了。
其实日朗的真心话还有“子思,你若愿意长大就好了,此刻的你无聊幼稚如一个孩子,长此以后叫我怎底有jīng力耐心服侍你。J
幸亏没有那种叫人讲真话的药。
过两日,子思同表姐承方午膳,又提倡人人讲真话。
承方说:“子思,我劝你快同日朗结婚,生两个孩子,保证你忙得不再为真话或假话烦恼。”
“承方,你变了,从前的你充满理想,现在,你人云亦云,随波逐流。”
承方听了这话,一口茶直喷出来,伏在桌子上,笑得不能抬头。
子思悻悻道:“我若找到那种真话药,第一个先喂你吃下去。”
承方用手帕拭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我才不吃,你留给自己吧,我的天,你真幸福快乐,能为这种小事烦恼,唉,子思,我却为升职的事烦得头发都白了。”
子思忽忽吃完那顿乏味午餐,与表姐告别。
他们都变成大人了,得过且过,但求三餐一宿,荣rǔ不计,真话当假话,假话当真话。
回到公司,子思看到某女同事正在展览适才逛公司买回来的新手袋。
子思心中嘀咕:难看死了,这一只牌子的手袋银行区足足有三十万只,又贵又俗。
可是当那位小姐过来问子思好不好看的时候,子思居然听见自己回答:“很适合你。”
“你呢,你可有意思买一只?”
“我?我舍不得。”
话一出口,子思便讨厌自己。
承方讲得对,有了真话药,她先服一百颗。
下了班,子思还有一个会,会议完毕,满城的霓虹灯都已开亮。
她没有立刻回家,跑到附近熟悉的酒吧去喝一杯松弛神经。
本来想叫日朗出来,可是只觉与他无话可说,便独自坐着喝闷酒。
“这位漂亮的小姐,好吗?”
哟,有人吊膀子。
子思抬起头来,看到一个高高黑黑英俊的年轻男生。
那位男生轻轻坐下来,“寂寞嗳?”
“还好。”是子思的答案。
她并没给他任何鼓励。
可是接着,子思诧异了。
那个英俊的男子忽然压低了声音,“我有你要的药。”
子思怔住,药,什么药?
“一百元一颗,这里有二十颗,现金jiāo易。”
子思呆呆的看看他。
那男子说下去:“一粒有效一小时。”他把一小包药丸放在桌子上。
“这是什么东西,”子思低声喝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拿走!”
那男子仰起头大笑,“我以为你要听真话,”一手抄起药丸,“算了。”
子思一听,忙不迭按住他的手,自皮包取出钞票。
那男子冷笑,“现在要双倍价钱了。”
子思怕失之jiāo臂,立刻如数付他。
他把钱收好,刚想走,子思拉住他,“吃了会讲真话?”
那男子甩掉她的手,“小姐,公众场所,拉拉扯扯,有什么好看。”转身走了。
子思气结,低头拣起那包药丸。
刚在此时,日朗走进来,“你果然在此,你同事猜得不错。”
子思看着日朗,这是个好机会,她静静把一颗药丸放入啤酒杯中递给他。
日朗正口渴,就杯子喝一大口。
这时子思才担、心起来,陌生人给的药……不会有什么事吧,她按住日朗的杯子,有点紧张。
谁也猜不到日朗的反应来得这么快,他看着子思说:“你总是叫我担忧,什么时候替我分忧呢?”
子思啼笑皆非,“你有什么忧?”
“嘿,子思,你与我走了那么久,竟不知我的心事,真不知道是你的成功还是我的失败。”
“有话请说,别诸多讽刺。”
日朗叫了杯拔兰地,一口喝尽。
“我年届三十,尚未成家,工作成绩平平,家庭负担酷重,父母弟妹都指望我经济援助,女友永远似少不更事……我心事重重。”
子思呆住,来了,来了,真话来了。
她从来没有听过日朗以这种语气同她说过话。
接着王日朗长长叹口气,目光呆滞,“奇怪,我从不诉苦,这是怎么一回事?”
子思按住他的手,“我是你女友,你有心事,对我说是很应该的。”
啊,这样体贴成熟,日朗感动起来,握住子思的手。
莫非是他的错?他一直把她当小孩,她当然趁机大大幼稚一番。
“子思,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也许配你不起。”
子思温柔地说:“你以为我有三只眼睛?”
日朗笑了。
“罢哟,日朗,有事大家商量,你总有升级的一天,弟妹一定长大独立,我最多不再与你拗撬,行了没有?”
二人在那一个huáng昏的jiāo通,比过去三个月加在一起还多。
“我送你回去。”日朗喝了酒,不便驾车。
在车上,日朗忽然又讲了真话:“子思,我喜欢你长头发,此刻你那短发真难看。”
子思不动声色,“你喝多了。”
日朗不作声,再过一会儿,他已呼呼入睡。
子思吁出一口气,原来真话那么难听。
她qíng愿听,“子思,你剪了短发好不英姿飒飒。”
到了王家,子思打电话上去,自有日朗的弟妹来把他接上去。
子思头一次留意他弟妹的表qíng,看到了明显的敌意及不满。
他们希望大哥留在家中继续帮助他们吧,还有,对骄纵的子思,也觉得难以相处吧。
子思静静离去。
她伸手到口袋去,摸一摸那包药。
她有点害怕:子思子思,你真想听每个人心中话,你受得了吗?
第二天,日朗道歉电话来了,“子思,昨日我发过牢骚?我发酒疯了。”
子思十分虚伪地答:“没有呀,别老念念不忘昨夜,今日才最要紧。”空dòng得几乎在电话中听到回音。
但是日朗却放心了,“下午再找你。”
同事悦华进来,随口说:“你这件外套好看极了。”
子思抬起头,“真的,是真话?”
悦华笑,“这种小事,骗你作甚?”
“客套是社jiāo礼貌。”
“那当然,要是外套十分丑陋,我至多不出声,既不是叫我穿,又不是bī我买,何用我意见多多,我最讨厌就小事肆意批评他人的人。”
“悦华,你真成熟。”
“是吗,我自觉不够圆滑,我手下咪咪要跳槽,问我意见,我竟老实告诉她,她羽翼未丰,失败成数甚高,此刻她骂我狗眼看人低呢。”
做人真难,子思默然。
悦华感慨,“不该讲真话,她要走,让她走,也不必说假话,祝她前途似锦,不就算数。”
“真的,前程似锦总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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