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心_亦舒【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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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来接了。”

    “宝宝好吗?”

    “同这一个保母相处不错。”

    “你雇了保母?”

    “金太太介绍的人,我这边临时来了个客人需要应酬……回来再说吧。”

    就这样,嘉言带着嘉行上路。

    在飞机上,她做了梦,梦见自己去小店洗头,惹上头虱,烦得不可开jiāo。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嘉言也知道这次是她自寻烦恼。

    顺利出了飞机场,嘉言伸手召计程车,嘉行意外问:“他不来接你?”

    “你做梦呢,”嘉言冷笑一声:“你真以为我在享福?你实地观察过都会替我辛酸,每天廿四小时不停地做,晚上连脚趾都酸痛。”

    嘉行不语。

    在接着的三天内,她发觉老姐并无言过其实。

    家里工夫做不完,林志文又把帐簿带回家来叫她核数,往往做到半夜,刚想休息,孩子哗一声醒了,又得哄撮半日,连好好吃顿饭时间也无。

    嘉言苦笑,“爸妈见了我,可从来不问我辛不辛苦,他们只要我签支票。”

    “年纪大了,管不了那么多。”轮到妹妹安慰她。

    “我也一直纳罕,他又没有事业叫孩子承继。为何重男轻女。”

    “不要说他了,来填入学申请表吧。”

    “嘉言,这次……无论如何,我是感激你的。”

    “得了。”

    一个下雨天下午,嘉言带了孩子去打防疫针,嘉行已在收拾行李前往诺弗史各西亚升学,不科林志又回家来取文件,碰上了。

    幸亏家中有两名清洁工人在吸尘抹窗,嘉行才不致尴尬。

    “动身了。”这算是林志文简单的问候。

    嘉行不回答。

    林志又忍不住说:“这些年来,你为何在姐姐面前不住说我曾是你男朋友?”

    “你否认?”

    “当然否认,事过qíng迁,提老事有什么好处?”

    “你我均知那是事实。”

    “别忘记当年是你见异思迁,错过机会。”

    “我太笨了。”

    林志文说:“你还年轻,不怕找不到更好的人,振作些,前途把握在自己手中。”

    “你同姐姐都是好人。”

    “自己人,说这种话gān什么。”

    嘉行默默无言。

    “钱够用吗?”

    “姐姐已给我。”

    两人沉默半晌,净听见雨点落在天窗上啪啪声。

    林志文问嘉行,“你猜嘉言可知道我俩往事?”

    “她比我聪明一百倍,你说呢!”

    林志文叹口气,“我先走一步,祝你顺风,提一口真气,熬完这三年,保你受用不尽。”

    “多谢鼓励。”

    嘉行轻轻坐下,思cháo回到当年。

    她舍林志文同一个家境富有的运动健将走,那人不出一年就甩掉了她,而林志文也在那个时候,向嘉言求婚成功,一起移民。

    没想到终于还是姐姐救了她。

    嘉言抱着孩子回来了。

    “衣服多带些,那边冷,有什么事打电话,不要脖子硬。”

    “我省得。”

    “功课跟不上,多多请教同学。”

    嘉行落下泪来。

    “人家十三四岁已出国留学,你还哭。”

    嘉言做了一件她很少做的事,她握住了妹妹的手。

佳偶

    结婚二周年那日,岑志神忽然问妻子庄御君:“要是我忽然故世,你会怎么样?

    庄御君一怔。

    年轻夫妻,无所不谈,也无所谓忌不忌讳,此事或迟或早,一定会发生,说起来,还真算人生大事。

    于是庄御君微笑,“说不定我比你早去。”

    “我比你年纪大。”

    “此事很难说,寿命长短冥冥中自有注定,有人活到九十八,有人不满周岁。”

    岑志坤也微笑。

    他并没有放弃话题,“你会怎么办?”

    “要是你八十岁故世,那么,我同子孙替你办事罗。”

    “不,我说现在。”

    “现在?我从来没想过。”

    “你会伤心吗?”

    “当然。”

    “可是,你会坚qiáng地生活下去?”

    御君抬起头想,“我相信我会。”

    志坤觉得安慰,“你是一个有能力的独立女xing,这点我甚觉安心。”

    御君温和地微笑,“现今哪一个太太不赚钱,年入一百万同两百万之分而已。”

    “你记得锺佳辉吗?”

    “那是很坏的例子。”

    锺君英年早逝,留下年轻的妻子与七岁的女儿,二人无以为继,生活十分苦恼,那女子又再嫁了一次,一年后离婚,母女此刻不知靠什么生活。

    “如果我们有孩子的话,我相信他会在坚qiáng的母亲荫蔽下成长。”

    “可是我们没有孩子,志坤,喂,别谈这个问题好不好,不太愉快呢。”

    志坤笑,“好好好,你不爱谈就不谈。”

    御君有种不吉利的感觉,但是她日常生活繁忙丰足,公司非常重用她,她又有那么大一头家要照顾,公婆,父母,都得应酬,她一下子忘记那日的对话。

    御君与志坤是大学同学,几乎一见锺qíng,毕业后即时结婚,两人的感qíng生活均无风无làng,时常为身经百战的朋友羡慕:“唉,有福之人,轻舟已过万重山”,而他们尚苦海无边。

    御君常谦曰:“我不会说我俩是一对璧人,不过我们的生活倒也幸福。”

    小两口子,时常在下班后去吃顿饭,跳个舞,乐也融融。

    他们俩没有秘密,要好得像一对老朋友,外型又合衬,看上去真叫人舒服。

    这样的佳偶,真不多见了。

    结婚三周年那日,志坤同御君说:“妈问,我们几时生个孩子。”

    御君微笑。

    “她说,她帮我们带。”

    御君笑答:“第一,我这个人有点怪,我不爱人家帮我带孩子,第二,这种空话,我听得多,你知道李美珍?她夫家有三个姑奶奶,一天到晚帮着催她生,说会帮她带,五年后,李美珍养了女儿,姑奶奶全体人间蒸发,甚至没到医院探访她,连一件小衣服都不送过去,相反地还老问有什么剩余物资可以给她们女儿的新生儿。”

    志坤笑,“那也是很坏的例子。”

    御君说:“我准备好了,我自然会生孩子。”

    “可是妈说──”

    御君也会有不耐烦的时候,“我一向不理别人说什么。”

    她外出工作,一向用庄御君本名,她对于某些妇女把夫姓冠在头顶上这种小动作深表纳罕。

    表示什么,嫁得出?

    会有嫁不出的女子?怕是选择不嫁而已。

    无论与志坤的感qíng好到何种地步,她仍然是一个独立的人。

    若不能做到这样,她就是一个失败者。

    她为自由付出自力更生的代价,因而,她不容任何人gān涉她生活。

    志坤自然知道什么时候应当噤声。

    对他家的人来说,志坤也许是怕妻之人,可是志神却觉得这是一种尊重。

    过没多久,志坤告诉御君:“公司叫我到纽约去一趟。”

    “速去速回。”

    “不知怎地,我有点不舍得走。”

    “至多三两个星期即可回来,为何恋恋不已。”

    “我爱你,御君。”

    “节省点,这爱还要用五十年。”

    说得也是,三两年间用尽了,也只得分手,不如平均点花,开头时别太炽热,稍后保温,方过得一辈子。

    “昨日戴兴伟说他要离婚了。”

    “为什么?”

    “他妻子不恋家,动辄应酬到深夜才返。”

    御君笑,从前,独守空闺的可是女xing。

    “哪有那么多的应酬,”志坤替朋友不值,“朱家两兄弟算是广告界巨擘了吧,据说天天回家吃饭,有真才实料,何必应酬!”

    御君完全同意。

    过两日,她送丈夫到飞机场。

    那日下大雨,行李过磅的时候,志坤忽然说:“我同你约好一句话。”

    御君诧异,“什么话?”

    “假如我有什么事,你听见这句话,你就会知道,那是我又回来了。”

    “啐!神经病。”

    “那句话是,爱并非无限,要节约用度。”

    “你有完没完?”

    “御君,记住了。”

    御君推他进禁区,“护照带着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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