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不住她,生下是个风中孩儿,只能祝福她,同时守在地下,仰头看她在空中飘逸的姿采。
我把脸埋在她手中,说不出话来。不舍得她,又不得不让她去。飞,飞,小妹,飞上去,带着我的理想感xing一齐飞。工作
——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选《金环蚀》
在读书的特候,不会想到找工作是那样的难。毕业的那个月,我些了八百多封信寄到各式各样的洋行去,一点回音都没有。
我想那些洋行真是不礼貌的,至少应该回一封信,录取或不录取是另外一回事。政府是比较上讲理的,收到信至少赠送卡片一张,表示回覆。
这一个月用打字机用得最多是我。那张文凭,至少复印了几十份,一天到晚折好了寄出去。
这种工作是很疲倦的。我急成这样子,是为了不想再摊大手板向爸爸拿零用钱,这真是难为qíng的事qíng。
我又在想,如果赚了钱,jiāo一点给妈的时候,她又会多开心。所以当这些信都如石沉大海的时候,我心里实在在太不开心了。
最后家里面的人为我担心起来,觉得我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于是都七嘴八舌的安慰我。
那天我看报纸,有间图书馆在找人。
我想,真混帐,我并不懂得这些玩艺儿,不然倒可以去试一试,我放下报纸,想了很久。
反正寄了那么多信,我想,再写一封又怎么样。
也许不久将来,我可以成为一个写求职信专家,每天就是帮那些毕业的孩子们写信。
或者早晓得找份工作那么难,我应该在读中学一年级的特候,便开始写应徵信。
事实上这种讽刺的笑话,对自己并没有好处。
至少我自己一点都没有要笑的意思,我觉得闷。
我滔滔不绝的写了一封信,很文qíng并茂的。以往我写信很规矩,但是今天我光火了。
我说我对于图书馆工作一窍不通,我会打字,一分钟四十五个(很普通),速记还在学,没有什么希望可以应付太难的东西。
于是乎我夹上两张文凭,寄出去了。
后来我发觉实在我并不想赚太多的钱,我只要找一份工作做,这些日子空闲下来,我已经产生了极度的自卑感,闷在家里,是很无聊的。
我无聊得生病了。
而且我没有男朋友。
在读书的时候,我只想到读书,没有想到男朋友。
现在这么空闲,但是要找男朋友,好像很困难。
从来没有人要替我介绍过男朋友,我觉得很奇怪。
爸妈没有提过这种事qíng,我哥哥也不出声。
唯一的办法是靠同学介绍,问题是我那些同学,好像也没有男朋友。这多令人头痛。
好久没见她们了,我想除了少数极幸运的人之外,大概也像我那样,每天在写信。
在念书的时候,我很瘦。
母亲说毕了业之后,在家里面休息一会儿,可能会胖的。经过一个月的猛吃猛睡,证明这可能xing不大,不甚可靠,我还是很瘦。
早晓得毕业有毕业的痛苦,那么不要毕业也罢。这段日子,实在过得讨厌。
我用多余的时候,看武侠小说。
我的幽默感开始大大退化,做人的乐趣越来越少。
一个人在失业的时候,特别敏感。
然后奇迹出现了。
有一次妈叫我去开信箱,我便下楼去开,信箱里掉出一封信,我捡起来一看,信封上写着我名字。
我几乎不相信我自己的眼睛。我的信?
我快快的拆开来一看,可不是!正是给我的。
那间图书馆叫我去给他们见见。见我?
上面写得很清楚,叫我去见他们,下个星期。
我心里一阵高兴,忽然又凉了下来。
他们大概叫了七千多个女孩子去见他们。
这并不代表什么希望,我告诉自己,但是总比音讯全无高妙得多。唉,老天。
我决定不将这件事qíng告诉任何人听,包括父母在内。
如果不成功——而不成功的成份又这么高——我怕他们的失望会比我大,我又不需要他们同qíng。
一个星期过得很快。
到了那天早上,我推说约了同学,出门去了。
母亲并没如何追究,我毕竟是大人一个,不小啦。
到了那间图书馆,我吃一惊。这就是吗?
我站在图书馆中央打量了一下。它太小了,与我的想像很有出入,只有五六张椅子,一张长桌子。
当然小管小.还是很jīng致的。而且也静,四周一扇窗都没有,空气调节得很清新。
想起这间图书馆的位置也怪,它在一间大公司的里面。这是怎么回事?
而且也没有什么应徵人在等着见当事人。
只有我一个人。
我向那个坐在写字台上的老小姐打招呼,拿出了他们寄给我的信。
那老小姐托托眼镜架子,看了我一眼。
我穿很普通的毛衫裙子,从她的眼光看来,她很满意我。
老小姐总是这样。老希望年轻女孩子穿得跟她们一样,老老实实,使男孩子毫无兴趣。
我颇有一点花妙的衣裳,但是今天却没穿。
她问了我一些问题,似乎很健谈,也告诉了我一些事qíng。
原来这家图书馆,只收藏一种书:机械专科书,其实是这家公司附设的藏书室,供职员参考阅读的。
而且他们招请的,也不是图书管理员。老小姐才是主力人马,他们不过要找一个女孩子打打杂,写写登记卡,点点书本的数目而已。
没有什么实际的工作,空闲得很。
我听了这位老小姐的解释之后,很是激气。
妈的,怪不得没人来应徵,这种工作,小孩子都会做,有什么意思,闷都闷死了。
但是老小姐好像对我很感兴趣,她问我想不想gān。
她说我非常适合这份工作。
我一个月来一直在找份工作,当机会真的来临的时候,我又怀疑了。在这间不到两百尺的小房间里做事,对着那些一个字看不懂的机械书籍,有什么味道呢?
于是我坦白的问月薪的数目。
老小姐带点歉意的告诉我,才四百块钱。
我几乎昏倒。这样的数目,少得几乎是滑稽的,这样的大公司,怎么会付出这么低的薪水来?
老小姐好像非常想我gān那份工作,她解释薪水是会依次递加的,只要好好的gān,一样是份好差使。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喜欢我,这老小姐。
她并不是老小姐,也许她已经有一大班子女,但是我看到她的打扮,她的过份整洁,就知道她还没结婚。
我想了五分钟。觉得还是接受她的好意吧。
这年头找工作,实在是太难了,先找点事qíng做再说,碰到好的工作,再转未迟。
当然我没说出来,我也蛮聪明的,我答应了。
老小姐说她姓陆,叫我下个星期开始上班。
早上九点钟到下午五点钟,每星期五天半,一天才十三块几毛钱。在学校里的时候,我的抱负不是这样的。
我愁眉苦脸的走出那间图书馆,有种被卖猪仔的感觉。
我没有想到我第一份工作是那样的。
我又不晓得她是陆小姐还是陆太太,上班时候如何称呼,真是难题。
回到家里。我说我找到工作了,下星期上班。
母亲一呆,不相信,追问了很久。我都说了。
我猜这是因为我脸上没有什么欢愉的原因。
找了那么久,才找到一份那样的工作,当然不算成功。
这一奇迹,不怎么令人兴奋,的确是事实。
妈又问我月薪多少,我据实说了,四百。
妈又呆了一下子,然后她说年轻女孩子,四百块钱当零用,也许该够了,而且那么一份很gān净的工作。
妈很好。
但是不用她提醒,我也记得哥哥第一份工作的薪水是一千二百。当然他比我多读三年大学,不过也不应该差这许多。我心里很气愤这些老板们。
在生一天,还是要与他们斗争下去的,这些老板。
刚才我似乎应该与那个老小姐讨价还价。
但是我又不懂这些。他们好像很难找到人,为什么?
很少有顾主那么迁就雇员的,老小姐几乎恳求我留下来为他们工作,我猜不到其中原因。
除非那是一份特别难应付的工作,会不会呢?
我真怀疑那帮人有yīn谋。也许我一坐下来工作,忽然之间就烦忙起来了。
这不是没有例子的。
有些同学,找到工作,起初讲好是打文件,后来甚至连经理的qíng书都要记录,每天加班,做得要死。
不过做得不满意,我是随时随地可以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