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个男人是穷书生,趁势就搬进她屋子里去了。"
她仰头大笑。
"所以在别人嘴里,一切都是不堪的,根本不用刻意去讨好任何人,"我说,"我行我素。"
"在香港也可以吗?"
"为什麽不可以?"我说,"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这不是地区的问题,这是xing格的问题。"
她恻着头,陷入沉思中.
"但是我父母与公婆都住香港。"
"瞧xing格问题,是你天生不够开放。"我拍拍她手臂,"我何尝不是?失去这一次机会,也许会後悔一世,但碍於xing格问题,我不能留下。"
"已经决定了?"她惋惜的说。
我点点头。
"那为什麽还进来往?"她问。
"喜欢与你相处几天,你不觉得我们很投机?"
"觉得。"
"那就好了。"我说。
三天後,我收拾行李离开她的家,我们jiāo换了地址。人怎麽可能真的来去如一阵风?总有踪迹留下,这个便是例子。
"有空来看我。"她很认真的说。
我不舍得她,拉起她的手深深吻下去。
"你这个人!"她嗔怪我,"明明不舍得,却又要走。"
"我回香港,想通了再来找你。"我说:"一定。"
"不去威尼斯了?"
我摇摇头,我仿佛又心有所寄,"我们或许可以正式开始,不必如此偷偷摸摸,你说是不是?"而威尼斯是一个最颓丧的地方,不配合我此刻的心qíng,我决定回香港。
她点点头。
"或许我不配你?"我加一句。
她斜眼睨我,我们两人都笑了。
"到香港来,"我说,"住我家,你会喜欢我的家。"
我们并不是分离,我要扭转局面,反客为主,订下一次的约会。
我俩紧紧的拥抱,期待更好的将来。货腰女
姐姐货腰为生。
「货腰」就是说,将腰肢租出来,换钱。
一个女人把腰身当货色,请问她做的是什么生意?
可想而知。
开头的时候,我与两个弟弟只有十多岁,她刚刚中学毕业。
家境一向很好,但是父亲好赌,等到债主上门时,什麽都崩溃,谁都不能力挽狂澜。
住的公寓未来是自己的,现在已经押给银行一个月,万多元利息,厂房经已转让,所有现款珠宝都不剩。本来要上大学的姐姐惊呆了。
母亲接著进了医院,父亲一走了之,索xing失踪,一切qíng节都像一出苦qíng戏。
十六岁的我与十八岁的姐姐急求办法。
厂长张伯伯与我们有廿多年的jiāoqíng,由他出面,建议几个办法,我与姐姐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我们哪里懂得那麽多。
问母亲,她在病榻上说,"都是我不好,但是男人在外头的事,我怎麽会晓得?"
受了这麽大的打击,她的心智有些失常。
我与姐姐都没有哭。
张伯伯间,"一个月开销要多少?"
我们算了一算,"万把块。"
张伯叹口气,"要省一点。"
"最省了,"我摊开来,"两个弟弟与我的学费车费、母亲的医药费,家中开门七件事,算在一起,实在没有làng费。"
张伯沉吟,"把房子卖掉吧!"
我与姐姐点点头,一点办法都没有。
房子卖了五十万,还清银行与债主之後,剩下十多万。
开头还好,一年之後,坐食山崩,母亲的病转剧,我们登报找父亲回来,得不到消息,母亲在年底病殁,至去世那日,她始终重复着:"男人的事,女人在家里,哪里知道得那麽多?"
替母亲办完身後事,我们名下就一个子儿都没有了。
姐姐淡淡的说,"不要紧,我找到了工作。"
我与弟弟都低下头。
十多岁的孩子,也不那麽单纯了,样样都要开销,房子又是租来的……姐姐要什麽样的收入,才能维持我们生活?
她个中学毕业生,又能怎麽样?
我嗫嗫的说:"姐姐……不如由我辍学,帮著——"
她打断我,"不必,你们给我好好的念书,我要你们给我念到大学毕业。"
"姐姐——"我张大了嘴。
"你辍学找工做,能赚多少?一千?两千?被人呼来喝去,làng费青chūn,这种脑筋转来无用。"
"可是你……"
"我?"她狂笑数声,"我有我的办法。"
两个弟弟响都不敢响。
从那日开始,一切担子,都由姐姐承担下来。
她也不瞒我们,说是在一家日式夜总会做女侍应。
她不但长得漂亮,人也聪明,英语说得好,在短短半年间,又学会普通应用的日语,一个月竟可以赚到一两万。
姐姐纵容我们,要什麽给什麽,俨然小母亲的样子,但对我们的功课却管得很严,成绩略差,便给脸色看,骂、喝醉酒,吓得大弟小弟次次考得象状元般。
她也哭,"我指望什么?你们给我好好的读书!"
她越来越被"念大学"而占据心思,仿佛只要我们大学毕业,她的一切牺牲便可得到补偿,真可怕。
有时心qíng好,她对我说真心话。
"一半也为自己啦,"她喷烟,"中学生风chuī雨打跑去写字楼坐著,对牢一架打字机,有啥出息?做死没出头。现在我的收入好过总经理,行行出状元,看自己的手段罢了。"
她竟变成这样。
对自己,她也不吝啬,穿戴全是最好的,白天也找朋友出去吃菜逛街,晚上回「公司」。
我常怀疑她还有额外收入,不过不敢问。
不负她所望,一年後我考入港大。
姐高兴得拥抱住我又哭又叫,送我一对钻石耳环,当夜我们出去举家庆祝。
弟弟们也很高兴。
我同姐姐说,"这里吃西餐很贵,可以省就省一点。"
"省什麽?"姐不经意,"管它呢!"
姐浓妆的睑美得象只洋娃娃,但风尘味已经很露。
我们吃看烧牛ròu的时候,有一个中年男人过来与她打招呼。
"露霹,"他说,"我已经替你付过账了。"
姐姐很高兴的说,"今天我贺妹妹考上港大。"
"恭喜、恭喜。"那中年人很温文。"我先走一步。我们再联络。"
姐姐向他点点头。
"他是谁?"我问。
"一个客人。"
"他是不是好人?"
姐姐笑,"好人?好人在欢场出入?"
我不敢再说下去,我怕姐姐笑,她笑起来比哭还难听。
考入大学,我脸上也不见欢容,姐姐一天在夜总会做,我一天不会开心。
事後才知道,跟姐姐打招呼的中年男人,原来是同级男生周启国的父亲。
这种事是迟早要发生的,我终於在最难想像的场合内碰到了姐姐的"恩客"。
我面孔呆木一点表qíng都没有。心中却象倒翻了的五味架,酸甜苦辣一起上来。
周先生向我点头,我也只好向他颌首。
他藉故与我说话,我索xing把他当作熟朋友,逃避现实也不管用。
他说,"开头露露说她要供养弟妹,我还不信。"
我淡淡的说,"不相信也是应该的,在这个自由民主社会,总有办法活下去,没有饿死的人,问题是你对生活的要求如何,我们一家四口原本都可以去当工厂工人,可是我们贪慕虚荣。"
周先生词穷,尴尬的看着我。
"谁说念大学不是虚荣呢?最没有实际用途的东西。说是说可以增长一个人的气质——你相信吗?"我笑。
他不出声。
我问,"周先生与我姐姐很熟?"
"我很喜欢她。"
我点点头,"周先生有太太吧?"
"自然,"他微笑,"不然谁生周启国?我结婚廿多年了。"
"婚姻生活很愉快吧?"
"不过不失。"
"出来走动是逢场作兴?"我问。
"我对露露是有点真感qíng的,你问她就知道。"
我笑,"说不定我这份学费,还是你供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