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放弃春天_亦舒【完结】(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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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她说,"但是年轻的女人不愁没有朋友。"

    "任何肯出钱请客吃饭的人都不愁没有朋友。"我笑。

    "你做人非常通达,这是我喜欢看你作品的原因。"她说,"我有一大堆朋友也都喜欢看你的作品。"

    "谢谢。"

    "我很欣赏你的才华。"

    "谢谢。"

    "感觉上我彷佛已经认识你良久了。"她说,"所以说话间不觉对你露出亲匿之qíng,请原谅我的冒昧。"

    我到此才释然。"求之不得。"

    真的不稀奇,一个读者如果看我的作品十馀年,对我的思路xing格都一定有某种程度的了解,一旦见面,当然比对普通的初相识要亲近得多。

    我太狷介。

    "如果我会写小说就好了。"她说。

    "并不是太难的事,一叠纸一枝笔,加上胡思乱想,习惯成自然之後,难以停下来。"

    "有没有灵感这回事?"

    "jīng神好心qíng好的时候,自然写得比较快一点。"

    "没有灵感?"

    "不大可靠。"我微笑着摇头,"主要是靠用功。"

    "不是靠天才?"

    我说,"如果别人问起来,我不会这么说,但见你问,坦白说一句,gān艺术多多少少要靠一些天份。"

    "天才加勤力?"

    "正是。"我说,"缺一不可。没天份写三千年还似牛屎,不用功老是jiāo不出作品。"

    "通常你在什麽地方写小说?"她又问。

    "桌子上。"我说。

    她笑了,知道把我问得倦了。

    我告辞地说,"有空再来。"

    我犹豫一刻,没有告诉她,过一日我要离开巴黎。

    她认识我,我不认识她。她在明,我在暗,我不想与她混得太熟。

    我下楼打道回酒店。

    第二天夜里,我在房里看电视,电话打上来,说有人在楼下等我。

    我连行李都收拾好了,准备明天离开旅馆租车驶往意大利境。

    是谁呢?电话接机生说是一位小姐。

    我马上有些分数,穿上外套下楼。

    果然是她。

    "怎么来了?"

    "刚刚经过,想也许你会在,便顺道来看你。"

    "不,在剧院看莫里哀。"

    "可好?"

    "惨过做礼拜。闷死人。"

    我笑。"我们出去散散步。"

    来到亚历山大三世桥下,她道,"我有种感觉,巴黎是不会天黑的,直到深夜,仍然被霓虹光管映得彩霞满天。"

    我不响。

    她为什麽来看我?有什麽企图?

    "你明天走?"

    "是。"她一定是向酒店大堂查询过了。

    "可不可以留下来?"她很大胆的问。

    "留下来?"

    "正是。"

    为谁,为什么?为她?我没敢接口。

    "为我留下来,可以吗?"

    "我们才是泛泛之jiāo。"我很讶异她的大胆。

    "你不给机会,又怎知道事qíng不可能有进一步的发展?"她说,"况且你也承认,这世上已没有一见钟qíng的事。"

    我沉吟。

    她很悠然的等待我的答覆。

    "我很欣赏你的才华。"她又说。

    我不响。

    "我身边有的是开销。"她加一句。

    我微笑,"你这句话具侮rǔxing质。"

    她也笑,"如果你是个拘泥的人,我不会说,自然也不会喜欢你。"

    我点点头。对一个写作的男人来说,她是个太理想的qíng人:美丽、懂事、理智、富有、成熟、有qíng趣、懂得生活,什么都不劳人cao心……

    "你不想再婚?"

    "大事靠的是缘份。"她微笑。

    "为什么选中我?"

    "也是缘份,"她轻轻送来舒适的高帽子,"闻名已久,如雷贯耳,有机会遇见,当然不想放弃机会。"

    我把双手cha在口袋中,慢慢与她踱步。

    "一切听其自然吧!"我终於说。

    "听其自然?"她失声笑,"那是不是拒绝我?"

    我说,"我多留三天好不好?"

    "太好了。有这三天的机会,也许一切都不一样。"

    我与她握手为定。

    "这三天,你仍住酒店?"

    "自然。"

    "你已经退了房间了。"

    "可以续订。"我觉得她开始有点咄咄bī人。

    "是吗?听说满了。"她狡猾地笑。

    我呆呆看著她,她打算怎麽样?志在必得?

    我忙说,"我只是一个穷书生。"

    "钱我有。"

    "我不是一个使女人钞票的穷书生。"

    "你使你自己的钱即可,我不会bī你用女人的钱。"她笑。

    "搬到你家去,还不是揩油。"我看住她,"你不是想我搬到你去吗?"

    她有些腼碘,只是三秒钟,又恢复自若。

    "朋友家住数日,也属平常。"

    "好,我也不必太小家子气。"我答应下来。

    "太好了。"她看我一眼,"我知道你会答应的。"

    她好像事事有先见之明,什么都计算在内。

    一个聪明的女孩子,无疑。

    也许太聪明了,她到底对我有什么企图?真想把我留下来做qíng人?

    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真的有这麽寂寞吗?

    我并没有想太久,便挽了行李走进她的家门。

    外国人为了省钱,常在朋友亲戚家住宿,香港人就很少有这样的习惯。

    与这位女士在一起住三天,并不表示有什麽蹊跷之处,相信我与她都不致於yù火焚身。

    她把我招呼得很好。

    娓娓把她的身世道来,她经过了一番很寂寞的日子,如今平静下来,想找一个伴。

    条件是清高的人,端正的相貌,有一份很好的职业,但不是忙得不可开jiāo的那种,有艺术修养以及懂得生活qíng趣,陪著她。

    本来想找个画家,後来发觉画家太脏太过任xing,又决定科学家会好一点,後来知道他们很闷很理xing,直至碰到了我,她认为她找对了人。

    她此举是很风雅的。

    不是为爱qíng也不是为归宿,只是为有个伴侣。

    我呢,刚巧感qíng在游离状态,并不是伤心yù绝,但多少有一丝失望,如果与她相处一段日子,倒真的可以得益非浅。

    一切合qíng合理,单身的男人与单身的女人,在这个美丽繁忙的大都会相逢,留下一段故事。

    不过我是一个老式的男人,我同她说过。

    我不可能在福克大道住她的房子,游手好闲,光为了陪她而留下来。

    三天是可以的。

    三个月就不必了,我不想看到我们之间潇洒的感qíng发酸。日子久了,男女总为钱财担忧纷争,不会有什麽好的结果。

    我几乎已经决定了结局,一如我写小说的习惯,开始一个长篇之前,总是先打好糙稿,安排结局。

    这是我的一贯作风,可以说是职业病。

    她很取悦我,我们整个上午坐在图画室内上天入地的闲聊,一天彷佛一世纪那麽长久,咖啡跟着白酒,再跟著咖啡,大家都那么享受。

    她很清醒,知道留不住我。

    很坦白,"也许留得住你,我会看不起你。"

    "这是必然的,"我点点头,"女人的通病如此。"

    她笑了。

    "你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我说。

    "这话出於一个不是没有名气的小说家。特别动听。"她问。"你会不会写我的故事,"

    我欠一欠身,"未免有点过於平凡。"

    她颓然,"当事人认为轰烈的事,旁人眼中看来最普通不过。"笑了。

    "那是因为人最自我中心。"

    她解嘲的说,"像你与我这件事,我们认为làng漫——"

    我接上去,"别人必会认为猥琐。"

    "是,"她说,"一个寡妇去勾搭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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