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喜的是两个弟弟在外国非常开心,成绩也好,健康活泼,这是我俩唯一的安慰。
过不久姐姐也看出来,她同我说,"小云,你若同我在一起不开心,我们再想个办法。"
"我哪有不开心?"我否认,"好吃好住我gān嘛要不开心?你别老钻牛角尖。"
"我钻牛角尖?你开玩笑。"老姐笑,"你要不也到外国去。"
"花你更多的钞票?"我不肯。
我知道最近她在麻将桌子上输掉不少。
"你们都离了我也好,"她叹气,"大家都自由。"
我不出声。我怕得罪她,老姐最近喜怒无常,女佣人一年换十个,烟越抽越凶,又嗜赌,我很担心,很害怕,很不快乐。
不久周跟我说,"你姐姐变了!她不再俏皮、活泼、可爱,她变得跟一般风尘女子没有什麽不同。"
"你打算怎么样?"我听了心如刀割,"放弃她?"
"我不知道,"周看著远处,"我对她没有信心,老觉她对自己没有控制,她曾要求我与她生一个孩子,我不肯。"
我愤怒,"没想到她比我还天真,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只是一具玩物?"
周苦笑,"我没有这麽长远的打算,我是一个生意人,看不到那么远。最近她赌得很厉害,十睹九输,我已经警告过她,可恨她不听。"
"我替你劝她,请不要离开她。"
"谁知道呢?也许是她要离开我。"周苦笑。
我特地去姐姐家吃饭,喝了汤,问她夜里要不要出去。
她闲闲说,"约了阿肥她们搓牌。"
我担心,"上落很大吧,人家是大明星。"
"我打尝不是大明星。"她笑,"有钞票就是大明星。"
"周先生不喜欢你玩得那麽大。"我试探地说。
"他?"姐姐顿时板下脸来"他算老几?他来管我?他不爱拿钱出来,自然有人奉献,要管,请他回家管huáng脸婆!别再唠叨。"
"你跟他,总有点感qíng吧?"我难过的说。
"感qíng?什么感qíng?别叫我说出更难听的话来,我同他早就完了。"姐姐摔下筷子与碗。
她取过外套手袋,开门而去,留下我一个人坐客厅中。
一个月後,她与老周分手。
周同我说:"一个月输五万,叫我去结账。这种支票我开了五六次,如果她肯改,我不怕,我只怕还要我开几十次。"
我静默,一句话都没有。
姐姐为此醉了几次,总是有感qíng的,她硬着心肠不肯承认而已,开头搬进去与周同住,她也学著煮菜等他来吃,很想从良的样子。
我同姐姐摊牌。
"我们可以省著点过,两个弟弟可以半工读,而我明年毕业後,立即能够找工作,你不要再做下去了。"
她冷笑,"打完斋不要和尚?那谁养我?你养我呀?好不好?别叫我省,我不会省著过。你有毛有翼,你自己飞吧,别叫我连累了清清白白的大小姐。"
我没话可说。现在我跟她没有一点jiāo通,这是我的失败,是我心里先对她不满的,聪明的她立刻发觉了。
这次之后,我们姐妹俩没好好谈过话。
我仍然爱姐姐,但是我跟她有心病。有时候当着佣人的面,她也讽刺我,"人家是大学生……"什麽什麽的。
我咬著牙关忍下去,她能够忍受货腰的生涯,我为什麽不能忍受她?
我把一口恶气全数出在周启国身上。我开始故意与他接近,令他送很多名贵的礼物,指使他,往往叫他在戏院门口等上好几个钟头……
每次都有快感,我恨他,也恨他的父亲,这种人有几个臭钱,便以为可以玩尽天下女人。
姐醉酒的次数越多,我就越拿周启国折腾,嘻笑怒骂随我所yù,有时太过份,也希望他离开我,耳根清净,但周启国似爱被nüè待,一点也不介意,他很快便成为同学间的大笑话。
他父亲到学校来找我,他很愤怒。
"请你不要再玩弄我的儿子。"他说。
我仰头大笑,笑声空dòng可怕,有点象姐姐。"他是心甘qíng愿的,就等於你玩弄我姐姐,她也不能有怨言。"
老周吃惊,"你,你好歹毒,你存心报复?"
"我歹毒?同样的事由你来做,算公平jiāo易,由我来做,算是坏心肠。"
"你要怎么样?"他无奈的问。
我笑,"没有怎么样,跟令郎做个朋友,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开通的人,周先生。"
他啼笑皆非,拿我没折。
姐姐的qíng况越来越坏,欠债越来越多,渐渐人家都怕她,不敢跟她睹,她就到澳门去。输多了,人被那边的高利贷集团扣留起来。我走投无路,只好去找老周。
老周并没有幸灾乐祸,这一点使我惭愧,他赶到澳门,将老姐赎回来。我自动说,"我不会白白叫你做这件事。"我打算疏远周启国来报答他。
他撇下姐姐,当她是一块烂布。姐姐哭了又哭。我也很厌倦她,她的确是为我们牺牲,但这些日子来,她不停的折磨作贱自己,又是为什的么?我爱她,但也恨她。
她老了许多:烟、酒、夜生活,我怀疑还有其他,像毒品……
我躲在自己的角落里,再也不跟她来往。
应允过的事要做,我对周启国的态度有明显的好转,使他乐得飞飞的。
毕业前两天,我打电话给姐姐,叫她来观礼,电话响了又响,没有人听。
我想,又到什麽地方去赌了?她赌起来,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的,是只赌jīng。
但电话廿四小时没有人接,我忽然有不良的预兆,赶到她家,硬叫警察来破门而入。
姐姐躺在chuáng上已经死亡。
我整个人疯狂,不会说话,双眼发直,不言不语。法医官证实姐姐服食过多"药物",死於意外。
我的心流血,这种意外,是可以避过的,只要我肯花多些时间在她身上,只要我采取比较谅解的态度,只要我不疏远她。
老问来替姐姐办身後事,他是看报知道消息的。
他哭了。
我捧起姐姐的面孔,死人的ròu很yīn凉很重,颜色发青,但我还是贴著她的面孔流下眼泪。
这五年来她过的是什麽日子,没有人知道,她牺牲了什麽,亦没有人知道。
所知道的是她的妹妹已经大学毕业,可以找一份优差,除了升职之外,不必担心其他的事,她的两个弟弟在外国半工读,不久亦可成家立室,过其丰足的生活。
但是她却完了,她才廿六岁。
我没有把两个弟弟叫回来,我不想他们心中留下烙印。姐姐宠他们,我继任姐姐的遗志。
出殡的时候,只有我与老周两个人。
我同老周讲,"我会离开周启国,你放心。"
他没有出声,他的伤感是真实的,在这个残酷的社会中,他不失是一个有良心的人。
现在我恨的,是我自己。
姐姐下葬後,我把房子退掉,变卖许多东西,搬到间小公寓去住,同时找到一份有前途的职业。
姐姐一句遗言都没有,她一切都是无声无息的,没有抗议,没有发言。
我避开周家父子与以前的同学、朋友.
我希望可以开始我的新生。
我写信跟弟弟说,"大姐病死,一句已办妥,不必回港。"
但我的心一直滴血,半夜惊醒,彷佛就听到姐姐的惨笑。我知道我永远无法再做一个健康的人。战俘
起chuáng已是十一点,头痛yù裂,破碎滴血的心,苍白的面容,勉qiáng支撑着起来,照进镜子里去,看看镜中反映,足足有三十岁模样,是一个姿色平庸的女人。
谁是美人?不过添上七分妆粉,加上容光焕发,每个人都有特色,不算难看,也就能被称赞一声"漂亮"。
自从希成整理包袱离去,我就憔悴至今,整整三个月。
就是不能放开。
明明知道他对我不好,明明知道他不是理想的丈夫,明明知道他在外头有人但仍然放不开。
少女时期,自己也老觉那些女人太不争气,通常用的评语是:"这样的男人!还与他抵死缠绵。"或:"有没有弄错,简直发花痴。"更有:"贱,没法子。"
毫不容清,残忍得要命。
那时候觉得世界上凡事只有黑与白之分,不是对就是错,那这些不争气的女人,当然黑过墨,错之又错。
事qíng不是这样的。
做人那麽寂寞,又近三十,再出去,美丽新世界也不再属於我,错到底虽然làng费,但也有多少安全感,总比出外探险的好。
已经在这个男人身上花了七年的时间,哪里还有第二个七年?
就这样蹉跎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