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放弃春天_亦舒【完结】(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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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是感qíng的动物,多多少少与他有难分的倩份,这我以前也不知道。

    是他要离开我的。

    三个月前他提出要求,"你太古板严肃,缺少冒险jīng神,我不能再与你生活下去。"

    以前丈夫同太太分手,总还要维持她的生计,现在希成离去,几乎带走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

    车子他要,因我不会开车。

    所有的收入他都用在这部平治车上,为只为了充派头,有了漂亮的车子,不愁没有漂亮的女孩子坐上来。

    这社会上充满漂亮而没有头脑的女孩子,包括七年前的我。

    希成高大英俊,这就是他的本钱,所有人,连他老师老板在内,初次见他,莫不惊为天人,他的笑容迷人,一双眼睛会说话,反应快,聪明兼夹伶俐。

    但认识深刻之後,他的缺点就跟著而来,好高骛远,没有良心,没有耐力,爱夸大chuī嘘。同时最大的毛病是只有自己,没有别人。

    所有时髦的花样他都要有份。

    一套音响设备,自然也是他的,早带走了。

    什麽留给我呢?

    "房子。"

    "但是一向付房款的人是我。"

    "所以呀,你懂得投资,现在见功了。"

    跟他说这些话,简直是找气来受。

    他在外头的确有人,许多朋友都见过,都没敢在我面前提起。还是涤明忍不住,告诉我。

    他说,"在一间酒吧里,那个女的整个人爬在他身上。"

    他认识她已有一年半,她欢迎他离开家,搬到她那里住。

    他说她对他很好,一点也不像我,白天像个唠叨的婆婆,晚上是严肃的修女。

    经过多月的考虑他决定跟她。

    所以回来向我说再见。

    这个时候,就知道有一份职业的好处了,培养我独立的经济能力,是以我只需要为一颗破碎的心担忧,而不必理会面包问题。

    他带走白西装、黑礼服、唱片,以及一箱金鱼,放在平治的後厢,呼一声开走汽车,离开我的生命。

    "我们只是分居,并不是离婚,看看qíng形如何,也许我会倒回来。"他振振有词。

    我却像一面镜子,摔到地上,碎成一片片。

    三个月了,还不能恢复自己。

    当初没有好好的认清楚人。在涤明与他之间选了他。

    涤明家负担重,而且人太老实了,便显得呆,一点主张都没有,像个妈妈似的,当一些小差使,陪我看医生,替我买水果,为弟妹补习……多么闷,可以想像即使嫁了他,生活也会沉闷。

    希成到底英俊活泼得多。

    那时我没想到可以不结婚。

    许多女人都维持著独身,这无异也是一种生活方式,然而也不见得如有一些人形容的那麽逍遥轻松,是以不敢尝试。

    独身的半老徐娘又有些什麽乐趣?满场飞做客人,这里那里都有影踪,外表风光内里愁,不如一些小家庭主妇,抱看宝宝哼哼歌儿,不知多开心。

    这也是我牵牵绊绊,不愿同希成分手的原因。

    离了婚也不会有什麽神话发生。

    在那些三四十岁离婚妇人堆中,每有一女枯木逢chūn,其馀的奔走相告,似一群没头苍蝇,"她都嫁出去,我们还有希望!哈哈哈。"笑得歇斯底里,恐怖得要命,而嫁得出去那个,往往被她们说成最差的一个,无他,为了安慰自己,最差的都有归宿,依她的条件,足可做第二个辛普森夫人。

    还是想嫁。

    吃足苦头,仍然想嫁。

    嫁第二次又比嫁第一次更难,以前只要是男人,现在可得选比前头更好的男人,为了出一口气。

    也有成功的例子,所以才招得心痒痒的。

    不久,许多女人因此而与男友同居,经济上省一点,又自以为安全点。我不愿依着她们的老路走。

    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一到了四十大关,一只只老妖jīng似的,专挑热闹的地方去,沿门兜售似的。

    我替自己留了后路。

    如果希成肯回来,既往不咎,我会只字不提。

    我真的没有勇气再出去争锋头。

    外头那些女孩子,足能做我女儿,人家皮光ròu滑,胳臂是胳臂,腰是腰,我拿什麽同人家比。这三个月就是这么过的。

    我等他回来。

    一个现代怨妇,等她不良的配偶回来。

    星期日,没有事做。

    平日在公司里扑进扑出的忙,时间容易过,礼拜天在家,真难为我。

    电视节目又差,看不下去。

    连卡通片都不好看,老是猫与老鼠追追打打,白狗偷食,黑狗当灾之类,好不闷人。

    熄了电视机更无聊,想到那时与希成在星期日打打闹闹,倒也不失为一种消遣。

    我苦笑起来。

    我缓缓的洗了头,卷头发,坐在chuī发机下看外国时装杂志,明天还要做人呢。

    希成新女友是酒店公关小姐。

    可想而知是个怎麽样的人物。

    希成贪新鲜,我知道,他有他的目的。

    最好是财色兼收,不然的话,财较为重要,真的不能qiáng求,色也是好的。

    这样一个男人我还对他存有幻想,我是不是疯了?

    涤明说,"你太爱他。"

    我说,"少ròu麻好不好?碰到比他更好的,我还不是立刻放弃他。"

    "我就比希成更好,你为什么不跟我走?"涤明笑问。

    我不敢出声。

    "可见得这就是爱了。"涤明笑。

    "他一直喜欢大胆的女人,"涤明说,"那种跳起舞来把身体融在男方身上的女人。"

    我笑起来,他也越来越会说话,这年头,学坏太容易。

    外头多少小女孩子就会拖著男人去逛时装店,叫他们付钱。

    话说回来.时装不能满足我们,钻石还是欢迎的。

    希成在我这里就哄去金表两只,赚死他。

    夫妻一场,说这些太没意思。但他不肯在女人身上吃亏,却是事实。

    电话铃响,我连忙接听。

    "涤明?你救救我,要不要出来喝咖啡?"我叫出来。

    "我就是告诉你,我姐姐自加拿大回来,今天我们一起吃饭,要不要来?"

    "你们一家人,我不方便的。"

    "反正闷着,出来如何?"

    "不不不,不行。"我说,"你们家庭聚会,我不方便来。"

    "那随你,对不起。"他说。

    我只好挂电话。

    涤明不属於我,我不能管他,即使能,也太不公平。

    我叹口气,仍坐下来。还有十多个钟头要过。

    并没有谁来约会我,我也没有失望,这本是意料中事,谁会巴巴的来找我?

    门铃响,随即有锁匙转动声。

    谁?钟点女工?

    "嗨!"大门被推开来。

    我吓一跳,是希成。

    "你?"他怎麽来的?来gān什麽?

    "是我,怎麽没出去玩?一个人?我想回来拿些东西。"

    他仍然高大英俊,皮肤晒成太阳棕,神采飞扬。

    公司那些男人,比起他简直显得猥琐。

    "你好不好?"他把脸孔凑过来问。

    我摊开手,"把门匙还我,这样自进自出太没有意思,你早已不住在此地。"

    "我本想打电话来,後来不想骚扰你,不过是回来取东西而已,你也相信我不会做贼,是不是?"

    "门匙jiāo出来。"

    "啧啧啧,连朋友都不能做?"他嘻皮笑脸。

    "给我!"

    他无奈,只好把锁匙jiāo在我手中。

    "以後上来,请预约,况且一切东西你都已取回,还来拿什麽?"

    "不是有两只路易维当的袋子吗?我要去旅行,用得著。"

    "不会去买,家里稍像样的东西,你都要拐了去才是。"我气愤的说。

    "好几千块呢!"他向我睐睐眼,进房里去。

    我追进去,"喂!"

    他已经取过他要的东西,顺手拎起案头一只镀金闹锺,塞进口袋。

    "喂喂喂!"

    他笑著,扬长而去。

    气得我连忙叫锁匠来把大门的锁换过。

    我伏在桌子上大哭一场。

    对他那样的人。我居然还存幻想。我还可以天真到什么地步?

    我绝望了。

    天天上班落班,一模一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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