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放弃春天_亦舒【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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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家途中,我买了一大堆毛线,坐在家打毛衣消磨时间。

    华光并没有打电话来,自然,他要招呼客人,我很怅惘,到底是男人厉害,什麽时候身边有什麽的女人。

    到晚上,胡乱煮一点面吃了。我在chuáng上辗转反侧,半晌才睡熟。

    是失恋?我问我自己,睡熟了又做梦,梦见华光向我求婚,我立刻答应,但婚後他发觉我种种不足,又提出离异,有许多经历,如huáng粱一梦般,醒来出一身冷汗。

    我的决定是对的,第一次推他是对的,那个时候他qíng绪不稳定。

    我有点颓丧,又开解自己:生命那麽长,也许也活到八十岁,届时有谁会记得华光与我这一段?

    八十岁!我很感慨,要一日一日数下去,才会到那一日。做人真是苦多乐少。

    又为华光受过那麽多委屈……当时是我自愿的,但当时我不知道这段关系会这麽快结束,当时我是有私心的,谁会那么伟大,纯为一个男雇主损失名誉?

    那班人会怎麽想?会不会说我偷jī不到蚀把米?

    很可能。我的勇气在冷清的公寓内渐渐消失,一切不如意涌上心头,不知如何应付。

    睡梦中一直听到电话铃响,醒来侧耳细听,又不是真的电话。我糊涂了。

    真可怜,爱上了华光还不知道呢!

    我很唏嘘。

    星期一我九点多到华家上班,为我的离职作出准备。

    华光已经出门,我打点孩子们上学,完了在厨房做新的营养菜单,华光早已恢复,也不劳我多cao心,在公在私都留不下来。

    电话铃响,女佣跟我说:「卞小姐,华先生找你。」

    我去听电话。

    他说:「淑君,我们一起吃中饭,我有话同你说。」

    「我不想出来。」

    「那麽我回来。」

    「你的时间那麽紧,不要赶来赶去,我已决定两个星期後上新工,你留我不住的。」

    「不是留不留的问题,我有别的话要说。」他挂了电话。

    我可以不出去,但是我不可以不让他回家来。

    他回来的时候由我去开门。

    他把我拉到书房去,关上门。

    他先不说话,叹口气。

    不知恁地,我鼻子发酸,心想:他大概要开一张三年的花红支票给我,表示感激,然後叫我走。

    我应该收还是不收?

    他说:「淑君,你想我怎麽做?」.

    我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淑君,你这倔qiáng的女子,到底要怎麽样才会明白我对你的心?向你求婚,你不答应,约会你,你不理,一见我病好,便想一定了之,我巴不得一辈子病在chuáng上,但又怕你担心,嗯,你到底在想些什麽?」

    我呆呆的看着他。

    「淑君,人是有感qíng的,你真的只把我当一个病人?」

    我张大眼睛。

    「喂,是不是在你面前窝囊惯了,你看不顺眼?」

    我没想到有这个转变,不知是悲是喜,一煞时没有反应。

    「说呀,淑君,你要我求几次婚?再说下去,我都没信心了,又怕你再来一句话把我的诚意否决掉。」

    「你向我求婚?」

    「已经求过一次了。」他没好气的说。

    「这次不同,现在你的qíng绪正常,你知道你在说些什麽。」

    「谁说我此刻qíng绪正常?我此刻才心乱如麻,要出尽百宝来表达我心意。你要回医院去,我不gān涉你,我同庄小姐商量过,这是你的自由,她也觉得你对,但是你非嫁我不可。」

    「她那麽说?」我睁大眼睛。

    「当然,她不但是我事业上的合伙人,也是好朋友。」

    「啊。」我仍然回不过意来。

    「淑君,你说呀,你说答应我呀!」

    我再不敢放弃机会,「我答应,我答应。」

    他欢呼一声,拥抱我。

    外头的谣言仍然很多,更多了,都说华光不应在短短一年半间再娶,不过那个破女看护也有一手,击败qiáng烈的对手(譬如说,庄小姐,但他们不知道庄小姐有丈夫姓张,不过大家惯了叫她庄小姐),也算是命大。

    哎呀,什麽都有人说,比人好一点点都不行,可是不让人说的人,也不值得羡慕,那准是连被说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觉得这半年等得有理。

    心中不快与疑惑一扫而清,脱下制服,我成为华家的太太,我会尽量适应新生活。

    我并没有回医院去工作。婚後华光大男人主义毕露,我只以家庭为重。

不要放弃chūn天

    对面屋子里,从来没有人出来过。

    那里确是有人住的,我知道。萍姐也知道。

    「他们姓舒。」萍姐说。

    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家的人。

    那麽大的一所房子,三层楼,只有顶楼有亮光透出来。

    萍姐说,「只有舒先生一个人住,太太死了,伤心得不肯出来。」

    我问:「你怎麽知道?」

    「他们家的佣人说的?」

    这一列西班牙建筑的屋子,共有六幢,其馀的起码住著五六个孩子,闹哄哄都霸住空地打乒乓。只有舒宅,没有人进出。

    我用父亲的遗产买下三号,舒家是四号,我虽然也一个人住,但是他们都知道林小姐开一辆浅huáng色跑车,林小姐是做设计的,林小姐一天进出好几次。

    但是没有人见过舒先生。

    他必然是位老先生了,否则没有可能关在屋子里不出来,像他那样,能够把寂寞控制得那麽好,非数十年的功力不行。我自从与男友分手,对社jiāo也不那麽热衷,不过叫我成年累月就家中,却还是不能够。

    我的生活也是冷清的,常常睡到半夜,惊醒,再也睡不著,便燃根香烟听音乐听到天光。

    这个时候我才看到舒家灯是亮著的。

    寒冷的初chūn夜,独自捱过,并不好过,有时候问得想大叫,终於还是压抑下来。

    我怕头发早白,天天早上起chuáng照镜子研究。

    有时候星期日上午,早起,看遍所有书报杂志,无聊,出去与孩子们玩球。

    张家的四个儿子最好玩、最顽皮,简直不可救药,依次序每人矮半个头,我与他们踢足球,每输每战,从不气馁。赌注是汉堡包汽水。

    一日他们叫我出去,我想想这四个小孩,又来找吃的了。

    看到他们手拿著回力球扳,不禁欢呼。

    回力球!

    小时在澳门住,看见叔伯们玩过,现在又见到,太兴奋。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计分法,我技痒(手痒),用力一下把球丢出去。

    那只球以每小时三十公里的时速滴溜溜转向四号的三楼窗口,不偏不倚,「哗拉」一声,撞破大扇的玻璃窗,跌入室内。

    张家的大儿子奔过来,「我们还取回这球吗?」

    我拉起他逃。

    还球呢,人家出来,怕不把我抓到警局去。我们躲进车房,蹲下来喘气。

    张家四个孩子问我:「我们是否已成为通缉犯?」

    我点点头。

    孩子们兴奋得要命,挤在一起咕咕的笑。

    「怎么办?」孩子们问。

    「因为犯了这个罪,终身受rǔ,永远不得超生。」

    「哗!」更心醉了。

    「我想我要去自首。」

    「不行,他们会判你坐牢。」孩子们嚷:「会打你,会不让你吃东西!」

    我站起来,叹口气,「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说什麽,姐姐,你说什麽?」

    我拍拍身上的灰尘。「我去自首。」

    孩子们很感动,跟我身後看热闹。

    我去按铃。

    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前来开门,板著面孔。

    「舒先生?」我尴尬。

    「不,我是舒家的管家。」

    「那只球——」

    「是你?」他怪叫起来。

    「是我,我愿意负责一切赔偿。」我低著头。

    「你吓死人!这麽大的女孩了,还玩球?多危险你可知道?最大的一块碎玻璃足以把你的头切下来!」他吼,「太鲁莽了,你们这些人,就会为一己的私yù而为所yù为,丝毫不为他人著想,太离谱了!」

    我瞪著他,这人可以登台讲道。

    「你以为我夸张?你上来看看咱们的书房,来呀!」

    我只得跟他上去。

    一看到书房内的qíng景,我马上致歉,「对不起,真对不起,但真是意外,我负责赔偿一切……」

    「你知不知道球飞进来的时候,舒先生正坐在这里听音乐?忽然之间,窗户碎成一千片一万片,像落了只炸弹似,你想想-」

    他一步步趋向前,把我bī进书房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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