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不要倒汽油,又倒了!”等我气喘喘的跑到火边,火,已经烧得天高了。
“松枝等一下加,火下去再上。”
“不是松,是木麻huáng呢。”我仍在喘着大气。
“就那么一根啊。”
“那里面,怪怪的,有胆子你去。”我叫了起来。“刀拿来,我去砍。”马诺林放下了瑜伽术,接过了我手上的大刀。
“别去了吧!”伊底斯又懒懒的说了一句。“里面有个小房子,怪可怕的,你去看看。”马诺林仍是去了,不一会,拖了一大堆树枝回来。
“喂,那个里面,不对劲。”马诺林回来也说。“野地荆棘够烧了,不去也罢。”荷西无所谓的搭讪着,我抬头看了马诺林一眼,他正默默的在擦汗呢,那么冷的huáng昏。“米盖,来帮忙串ròu。”我蹲了下去,把烤ròu叉排出来,再回头看看吉瑞他们的帐篷,已经点起了煤气灯,人,却没有声息。
等了一会,吃的东西全弄好了,这才悄悄的托了打蛋的搪瓷盘子,绕着路,弯着腰,跑到吉瑞他们的帐篷后面去。“脸狺来啦!”突然大喊一声,把支叉子在盘里乱敲乱打。“三毛,不要吓人!”里面黛奥尖叫起来。
“出来吃饭,来,出来嘛!”拉开帐篷,黛奥披了一件中大衣蹲着,婴儿夏薇躺在地上,吉瑞正在灌奶瓶。“不出去!”黛奥摇摇头。
“天晚了,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就不可怕了,当你不在沙漠,来,出来啊!”
她还犹豫着,我又叫了:“你吃饭不吃?吃就得出来。”
黛奥勉勉qiángqiáng的看了一下外面,眼睛睁得好大。“有火呢,不要怕。”米盖也在喊着。
“吉瑞——”黛奥回身叫丈夫,吉瑞抱起了孩子,拥着她,低低的说:“不怕,我们出去。”
刚刚坐下来,黛奥又叫了起来。
“你烤什么,黑黑的,骆驼ròu——啊——啊——。”
这一来大家都笑了,只伊底斯轻微的露出一丝丝不耐烦的神气。
“牛ròu,加了酱油,不要怕,哪,第一串给你尝。”递了一串ròu过去,吉瑞代太太接了。
荷西把火起得壮烈,烤ròu还得分一小摊红木条出来,不然总会烧了眉毛。
四周寂静无声,只烤ròu的声音吱吱的滴在柴火上。“慢慢吃,还有蛋饼。”我又打起蛋来。
“三毛就是这样,大手笔,每次弄吃的,总弄得个满坑满谷,填死人。”荷西说。
“不爱你们饿肚子,嘿嘿!”
“吃不吃洋葱?”我望着黛奥,她连忙摇头。
“好,生菜不拌洋葱做一盘,全放洋葱再拌一盘。”“真不嫌麻烦。”米盖啧啧的叹着气。
“半夜火小了,再埋它一堆甜薯,你不每次都吃?”“你们难道不睡的?”黛奥问着。
“谁爱睡,谁不睡,都自由,睡睡起起,睡了不起,也随人高兴。”我笑望着她,顺手又递一串烤ròu过去。“我们是要睡的。”黛奥抱歉的说,没人答腔,随人自由的嘛!
吃完了饭,我还在收拾呢,黛奥拉着吉瑞道了晚安,就走了。
快走出火圈外了,一时心血来cháo,又对着黛奥大喊过去:“啊——后面一双大眼睛盯着瞧哪!”
这一叫,黛奥丢了吉瑞和夏薇唬一下的蹲了下去。“三毛,啧——”马诺林瞪了我一眼。
“对不起,对不起,是故意的。”我趴在膝上格格的笑个不停,疯成这个样子,也是神经。
夜凉着,火却是不断的烧着,荷西与我坐了一会,也进自己的小帐篷去。
两人各自钻进睡袋,仰着脸说话。
“你说这地方叫什么?”我问荷西。
“伊底斯没说清。”
“真有水晶石吗?”
“上次那块给我们的,说是这里捡来的,总是有的吧。”沉静了一会,荷西翻了个身。
“睡了?”
“嗯!”
“明早要叫我,别忘了,嗯!”我也翻了个身,背对着背,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荷西没声息了,想来是睡着了,拉开帐篷的边来看,火畔还坐着那三个人,米盖悄悄的跟伊底斯在说什么呢。
又躺了好一会儿,听着大漠的风哭也似的长着翅膀飞,营钉chuī松了,帆布盖到脸上来,气闷不过,gān脆爬起来,穿上长裤,厚外套,再爬过荷西,拖出自己的睡袋,轻轻的拉开帐篷往外走。
“去那里?”荷西悄声问着。
“外面。”也低声答着。
“还有人在吗?”
“三个都没睡呢!”
“三毛——”
“嗯?”
“不要吓黛奥。”
“知道了,你睡。”
我抱着睡袋,赤着脚,悄悄跑近火边,把地铺铺好,再钻进去躺着,三个人还在说着悄悄话呢。
天空无星无月,夜黑得冻住了,风畅快的chuī着,只听见身后的树林又在哗哗的响。
“他总是吸大麻,说的话不能算数的。”米盖接着我没听见的话题,低低的跟伊底斯说。
“以前不抽,后来才染上的,就没清楚过,你看他那个小铺子,一地的乱。”伊底斯说。
我拉开盖着眼睛的睡袋,斜斜的看了他们一眼,伊底斯的铜脸在火光下没有什么表qíng。
“说的是老头子哈那?”我悄声问。
“你也认识?”米盖惊讶的说。
“怎么会不认识,三番两次去求他,硬是不理,人呢,总大鸟似的一个,蹲在橱台上,迷迷糊糊,零钱老撒了一地,还替他卖过两次东西呢,他是不理顾客的,老是在旅行。”“旅行?”米盖又问。
“三毛意思是说,在迷魂烟里飘着。”马诺林夹上了一句。“有一次,又去问他,哈那,哈那,把通脸狺的路径画出来给我们去吧,那天他没迷糊,我一问,他竟哭了起来——。”我翻个身,趴在睡袋里,低低的对他们说。
“为什么偏找哈那呢?”伊底斯不以为然的说。“你不知道他年轻时脸狺守墓的?”我睁大着眼睛反问他。“族人也知道路。”伊底斯又说。
“别人不敢带啊,你,你带不带,伊底斯?”我又压低着嗓子说。
他暧昧的笑了一下。
“喂,脸狺这东西,你们真相信?”米盖轻问着伊底斯。
“信的人,就是有,不信的人,什么也没有。”“你呢?”我又抬起头来问。
“我?不太相信。”
“是信,还是不信,说清楚。”
他又暧昧的笑了一下,说:“你知道,我——”“你还吃猪ròu。”我顶了他一句。
“这不就是了。”伊底斯摊摊手也笑了。
“那次哈那哭了起来——”马诺林把我没讲完的话又问了下去。
“只说要他带路,他双手乱摇,说——太太,那是个禁地,外人去不得的,两年前带了个记者去,拍了照,回来老太婆就bào死了啊,脸狺罚的,贪那么一点钱,老太婆赔上了命啊——说完他突然拍手拍脚的恸哭起来,我看他那天没抽大麻——。”
“听说哈那的老婆死的时候,全身黑了,鼻孔里马上钻出蛆来呢!”米盖说。
“加些柴吧。”我缩进睡袋里去,不再言语,四个人静静的对着,火圈外,分不清那个是天,那儿是地,风又紧了些,哭号着鬼叫似的凄凉。
过了好一会,伊底斯又说:“地倒真是裂开的,每次都裂。”“你看过?”
伊底斯yīn沉的点点头,眼光望出火外面去。
“以前总是哈那走上几天几夜的路,跑回镇上去报信,人还没进镇,就老远的叫喊着——又裂啦!又裂啦——好可怕的,这一来,族里的人吓得魂不附体,没几天,准死人,有时还不止一个哪!”
“总是死的,没错过?”
“没错过,倒是现在,谁也不守墓了,心理上反倒好得多。”“还在裂?”马诺林问着。
“怎么不裂,人死了抬去,地上总有那个大口子等着呢。”
“巧合,地太gān了吧!”我这句话,说得自己也不信。
“水泥地,糊得死死的,不地震,裂得开吗?”“咦,你刚才还说不太相信的,这会子怎么又咬定这种事了。”
“亲眼看见的,好多次了。”伊底斯慢慢的说。“老天!脸狺送谁的葬?”我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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