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氏是个没有什么文化的外族女人,但是她对自己的族人十分了解,她知道她没有那个能力,所以只能按着既定的路线挣扎求存,然后将希望寄托于子孙后代对族人的怜悯与亲近。
只可惜,她到底不知道,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孙子,其实早在很多年前就被她亲手杀害了。
不,或者她其实知道云起根本不是她的亲孙子,毕竟,一个对后代寄予厚望的人,真的会认错自己的孙子么?即便是他在他在外流落多年。但她已经失去了儿子,云起是不是云起,她都无从选择。
“太太,您说着仆沣人到底是什么规矩,竟然要半夜三更抬着棺材下山。路上黑灯瞎火的,也太吓人了写。”明镜缩着脖子,神经兮兮地跟楚阳娿说话。
外面点着白色灯笼,天上黑漆漆一颗星子都没有,这大半夜听见哀乐,的确有点渗人。
楚阳娿不懂仆沣人的规矩,也不晓得怎么解释,只道:“你要是害怕,就早些去歇息吧,不用在这陪着我。”
明镜摇摇头:“我就说说,在太太这才不害怕呢。”
“太太别理她,她恨不得赖在这里不走了。”明辉点点明镜的鼻子,说。
哀乐声越来越远,老太太的棺材,大概已经被抬着出了云宅下山去了。
楚阳娿看看时间,再有一个多时辰天就该亮了,也不晓得云起什么时候回来。
她肚子有点空,准备叫明辉去厨房弄点宵夜过来,却听外面脚步声,是云起回来了。
于是楚阳娿吩咐明辉:“他回来了,那就多做一份吧。”
“是。”
明辉福了福身,便拉着明镜一起去了。
“这会再去做宵夜,怎么不早准备上?”云起进来,带着一身的寒气。
“忘了。”楚阳娿说着,拍拍旁边的椅子让他坐下:“忙了一晚上,想必你也饿了,我让她们多做一点,一起吃。”
云起身上穿着一件纯白的白锻长衣,衬着橘huáng的灯光,飘忽仿佛仙人。
他抖了抖身上的寒气,将双手覆在楚阳娿捧着手炉的手背上。
楚阳娿被冰得一抖,差点连手炉都扔了出去。
“太凉了,你gān什么。”
“真暖呢。”男人笑吟吟地说。
“你这样子,一点不像在服丧,被人看到,必定要说你不孝。”
“她的孝顺孙子早被她自己害死了。我为她做的,已经仁至义尽,至于其他,就再也不要想了。”
楚阳娿无话可说。
这时候明辉端着餐桌和食盒进来,等摆好了宵夜,她们又下去了。楚阳娿端起小碗,抿了一口清淡的菜汤咽下,才问:“老太太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了,那接下来怎么办?云家子孙几百人,一下子全死光了,他们都认定了是你暗下黑手,老人们那里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何家跟许家,恐怕也要浑水摸鱼,来找麻烦。”
就连楚阳娿自己都觉得,要是换做她,恐怕也要跟云起拼个鱼死网破。
云起端起粥碗嗅了嗅,而后一口将一整碗菜粥喝完,又用清水净了口,这才回答她的问题。
“云家子弟,此次是得了疫病死的,谁要是不甘心,就自己去抬了尸身回来。只要不怕搭上xing命,就由得他去。”
“但愿疫病不会蔓延开来吧。”
“我已经派了医术高明的大夫前去,自然不会让疫病蔓延开来。”
此时的云起可谓是意气风发。
云家子弟凋零,老爷子病入膏肓,他父母之仇已经报了一半,现在只生下皇宫里活着的萧家人。
然而皇城沦陷,皇帝都要逃到文山来了,这简直是羊入虎口,他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竟然真的被他做好了。
可是楚阳娿近距离看,他表qíng淡然从容,一年都不像是多年夙愿得偿的样子。应该说,他不仅仅是在复仇。
无论是杀人偿命,还是谋朝篡位,对他来说,好像都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他只是想做,就去做了,就好像穷极无聊的人,给自己找一件打发时间的游戏,是否成功,是否失败,都不重要。
世俗的条条框框,他看似苛刻遵循,实际上从未放在眼里。
他是个疯子,楚阳娿忽然想,对于云家死去的三百多口人,他没有丝毫罪恶感。对因为他轻易挑起混乱而死于战争的成千上万黎民百姓,他从来视而不见。
他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却从来没有想过他要是失败了,会不会连累她的xing命。
他好像只有好恶,没有悲欢。
什么恐惧,激动,欢喜,仿佛都跟他么有什么关系。
这个人啊,何其可恶,又何其可怜。
然而她已经跟他纠缠不清了。
楚阳娿看着他清俊迷人的脸,暗叹一声美丽的蘑菇都有毒,她当年真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下口的。可惜现在想这么多多也没用,还是赶紧吃完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
可惜她想休息,云起的jīng神却很大,洗完澡,那人就扛着楚阳娿回了房间,将她折腾个半死。
次日直到日上三竿,楚阳娿才懒懒醒来,身边早就没了云起的身影。楚阳娿起了chuáng,刚洗漱完出来,就听听女人嚎哭的声音。
“是三房还有何家以及许家几位太太。”
“他们哭了多久了?”
“有一会了,七爷怕不让说,怕吵着您。”
“她们在哭什么?”
“大房那头,大老爷今日一早,被发现吊死在房梁上了,大太太气的得了失心疯,闹着要杀了七爷,所幸没有伤到人,七爷只好先将人关了起来。二太太跟少奶奶们听了,都跑到咱们院子外面来,哭着要提大太太求qíng呢。”
楚阳娿眉头紧皱:“大伯上吊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可怜哪,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时想不开,所以就……”明辉感叹一声,没继续说下去。
楚阳娿点点头,也不继续问了。
云培东此人,不是没有经受过一点打击的,他绝对不是一个会上吊自杀的人,想来这里面,少不了云起的手笔。
楚阳娿皱眉,这个人太狠了,会不会有一天,他看自己不顺眼了,自己也就列在了他的死亡名单上了呢?
不过很快,她就摇头按住了这个想法。她跟云起没有利益冲突,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他都需要自己的这个助力,所以至少现在,她不用担心自己的小命。
说来也可笑,明明是夫妻,她想到的不是qíng分,却是利益。大概真的只有利益才是最好的衡量方法吧。
小何氏跟小许氏等人,在院子外面哭了好半天,也没把楚阳娿哭出来,实在无奈,只得先回去了。
现在家里死了这许多人,管事的大何氏也被当疯子囚禁了起来。
又接到圣旨,皇上前来文山避难,马上就要到了。
这管家的担子只得落到了二太太大许氏头上,二太太接到云起的通知时,真是被骇得不轻。
迎接皇帝,并不是一件轻率的事qíng,大许氏连皇宫都没进过,虽说现在是云家女眷中最年长的,却从未办成过什么大事儿。
听说要让她准备太后皇后与众妃嫔女眷的衣食住处时,竟惊慌半晌,又把媳妇女儿叫来商量,最后只能厚着脸皮去找楚阳娿。楚阳娿是京里出来的,从小进宫无数回,比她们懂得多,宫里有什么制仪忌讳千万初步的错,免得到时候冲撞天家被降罪。
楚阳娿只得从旁协助,紧赶慢赶的,才好不容易将所有正房腾出来收拾好,给后妃们做临时行宫。
这时候,原本想要闹事的云家上下,都突然老实起来了。皇上的驾临,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个希望。
现在云家损失惨重,整个文山都落入云起之手。老爷子又一病不起,现在由云起的人看着,他们连想见一面都见不到。
他们想要让云起付出代价,可自己有无能为力,所以只能等着,等着皇帝的驾临。他们会告御状,让皇帝亲自处置他。
然而等皇帝带着后宫妃嫔以及文武百官逃到文山之后,他们才发现,他们还是太天真了。
那是一个好日子。
在yīn沉沉下了几天雨之后,天气终于放晴。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天还没亮时,云起就将楚阳娿从chuáng上挖起来。两人穿上了进宫才用的大服正装,随便吃了两口饭,就下山准备迎驾。
云家除了卧病的老爷子之外所有人都到齐了。
从晨光熹微,等到太阳高照。又到太阳偏西,直到最后一缕霞光印在西天,皇帝的仪仗队,才终于缓缓地出现。
楚阳娿此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却只能候在原地,等着接驾。
好不容易等到队伍到了近前,只见云起一个健步冲了过去,对着皇帝跪行大礼,而后颤声道:“皇上,臣救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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