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霖的问题更严峻,他的心志本就已经堕入深渊,若是再陷入荒城迷阵,恐怕出去之后只能等死了。
柳昔卿一路上都在思索这个阵法的意义,他们面临一个道义皆无的堕落之城,所有修士的第一个想法,都应该是在这座城市中建立道义秩序,将城市拨乱反正,使荒城不荒,阵法即会破除。
一开始柳昔卿和苍霖也是这么想的,可他们在夜城阵只有比凡人略qiáng一点的能力,所以他们引出奉王,粗bào地得到了城中的权利,为下一步的改革做铺垫。
但苍霖剖白过心迹之后,柳昔卿隐隐感觉这个阵法想要的,或许并不是用一种秩序覆盖另一种秩序。
直到他们进了奉王府,见到了安氏,才明白这个城的运转并不在奉王手上,而是在那个低眉顺目,烟视媚行的安氏身上。
不,或许不是安氏一个人,而是阵法意志的集成和引导人心的群体。
柳昔卿转变了想法和观念,对于像苍霖这样的魔修,这个阵法考验的不是正道所谓的“道义”,而应该是更深层的东西。
那是什么?她似乎快要接近真相了。
……
在酒宴上,歌照唱舞照跳,安氏本分地坐在柳昔卿身边,为她布菜倒酒,外面的更鼓,已是过了三更。
柳昔卿心算了一下时间,开口对安氏道:“既然本王已经接任奉王府,不知可以召集兵马的虎符在何处?”
“殿下,奉王府从无虎符……民众安乐,要虎符何用呢?”
“管事账目,想必在府中吧?”
“在,殿下想看的话,随时都可以看。”
“我若增加赋税,征集徭役,全城戒严,发布宵禁……又当如何?”
“不如何,民心归顺,无不遵从。”
柳昔卿目光一寒,就凭奉王府外那些胡作非为的凡人,这话恐怕得反着听。
在安氏口中的民心,绝对不是服帖的羔羊,若是作为奉王的她有什么异动,仍然会被这里的人bào起杀死,而只有融入到他们中间,与其同流合污,才能保住自身。柳昔卿如今也成了傀儡,她看上去为一城之尊,但是在安氏面前,她什么都做不了,这个女人会像一堵最坚实的墙,将她阻挡在外。
那么,该如何破安氏的心防?
她看了看坐在另一边的苍霖。
苍霖身前端端正正放着那只灯笼,他看着柳昔卿,微不可查地摇笑了笑。
笑中带着杀意,柳昔卿心中一寒。
苍霖是一名中规中矩的魔修,从来都不是什么善类,见柳昔卿试探无果,他恐怕已经起了杀心。
果然苍霖站起身,粗鲁地扯过安氏的胳膊,语调带着轻佻地道:“看来我等只要享乐就足够了,外有良民,内有奉王妃这样的贤内助……不过奉王妃就没有想过,王妃也可以换人来做吗?”
安氏恭顺地道:“只要殿下喜欢就好。”
苍霖笑道:“下仆斗胆,请主人将安氏赏给下仆。”
柳昔卿眼也未抬:“赏。”
她和苍霖,要试一试这安氏。
安氏果真也不慌乱,她如菟丝花般攀上苍霖的手臂道:“请大人垂怜。”
苍霖低下头,向着安氏诡异地一笑,瞬间拔出腰间弯刀,gān净利落地往安氏的脖子上一抹。
一道血箭喷出!
舞停了,乐也不奏了,歌姬晕了过去,周围一片安静。
柳昔卿也是愣了一愣。
他们现在处于荒城古阵的夜城阵中,周围的人都不过是幻象罢了,只要不为幻象所迷惑,杀人破阵在修士眼中算不得什么。所以柳昔卿和苍霖一路行来,对这些本就在自己造孽的荒城凡人并没有多少感觉,但柳昔卿仍然不愿轻易杀人。
她没想到苍霖会这么快动手,在柳昔卿的计划中,下一步应该夺了安氏的权利再进行审讯。
闯入者会引出奉王,奉王会引出奉王妃,那么奉王妃又能引出什么?
但柳昔卿也知道,苍霖的做法是最简单直接的突破方式,他们没时间跟这些幻象耗着,只能真刀实枪一步步去触发夜城阵的反应。
也许荒城会乱,也许新的人物会登上荒城舞台……
柳昔卿拿起那盏灯笼,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本yù向外走,却见周围的歌姬舞姬,侍卫奴婢皆站了起来,全部看向二人,目光诡异。
她立刻转身,发现原本该躺着安氏尸体的地方竟只有一滩黑水!
苍霖惊呼一声:“小心!”
他用手中弯刀挡开了一名侍卫的攻击,又举起旁边的案几砸向手拿武器向他们攻击的几名侍卫,而那些娇娇弱弱的舞姬歌姬也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
柳昔卿心中道,错了,他们都错了。
正如苍霖所说,魔君不会在已经堕入修罗道的魔修中寻找拥有正常道德感的修士来做守夜人,便是连晏修自己,也曾在天元纪年初期大开杀戒。
晏修从来都不是温良的男人,他走的是一条以杀止杀的路。
柳昔卿心中透亮,像是拨开云雾见清月。
“……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将守护暗夜当成一种光明?”她喃喃自语。
苍霖一边抵挡周围凡人的攻击一边突围,他抓过柳昔卿的胳膊,喝道:“柳道友!”
柳昔卿迷蒙着双眼看着苍霖。
苍霖是一个心中绝望的修士,所以在他眼中,绝望的人才会去做守夜人。而她继承了太和道统,对她来说,守护已经是一种信念,她甘愿去守护漫漫长夜,所以她要去做一名守夜人。
对于那些怀着各种各样念头来到这场试炼,去拼得那个守夜人名额的修士来说,他们又该怎么做?
在这个没有章法,为所yù为的荒城中,他们面对沉迷腐败,游离在生死糜烂之间,因为失去灵力而被虚幻人物拿捏。
该怎么做?
“……杀。”柳昔卿缓缓道,“一往无前的杀。”
第106章
苍霖快跪了,柳昔卿居然在这个时候陷入顿悟,他急忙喊道:“姑奶奶,咱们现在不杀也不行了,赶紧杀出去再说!”
不过这位也忘了是谁把他们bī到这份儿上的,如果不是他杀了安氏,周围的侍卫奴婢也不会变成怪物开始bào走。
在夜城阵中,可以与日城阵发生关联的只有这盏灯笼和奉王府的海棠花,现在灯笼没任何反应,他们只有……
柳昔卿将灯笼护在身后,道:“去后花园,找那株海棠花!”
从宴会正厅到花园,不过半刻钟的路,但奉王府却已经大变。
奉王府的所有人都已经失去了神智,他们面色黑青,不断向着柳昔卿和苍霖攻击,并且两人都已经敏锐地发现,随着时间越来越长,这些人的攻击也越来越凌厉,眼中散发着寒光,像是冰冷的杀戮机器。
柳昔卿有一种感觉,随着安氏的死亡,荒城古阵的qiáng大意志,终于开始吞噬这两个不听话的闯入者。
苍霖仍用他的弯刀,柳昔卿手上的则是一张小弩,两个人左右配合,在围剿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奉王府外遥遥传来bào民的呼喝声,仍不断有人向他们冲来,好在后花园有一扇大门,两人合力将门关上后,苍霖依靠着大门,道:“我守在这里。”
柳昔卿立刻奔向海棠花,待她来到那株海棠花附近,才感觉道四周已弥漫了浓重的血腥味。
海棠本无香,但在这夜色下,花枝挺翘,红色绽满枝头,配上这血腥气,却显得分外妖娆。
“海棠有血,这莫非是安氏的本体?”柳昔卿道。
苍霖已经快支撑不住了,他手臂青筋全部bào起,撑着门道:“用灯笼里的火烧它!”
这灯笼不知用什么材质所制,一路上无论是用刀割还是用力砸,都不能撼动灯笼分毫,想来若不是这样,也无法在可以使用灵力的日城阵中一直留存下来。
柳昔卿只好将海棠枝放进灯笼上部引火,海棠枝条很快被点燃,但那火却没有伤海棠花分毫,而是迅速燃遍整株海棠,在黑夜中火树红花,分外醒目。那海棠得了火,就像是得到了养料一般发疯了似的生长,从海棠根部以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向外分出四条火线。
柳昔卿咬牙切齿,回头对苍霖问道:“这火对海棠无用?”何止无用,分明是助力,她不信苍霖这样一个“略懂”阵法之道的人会有这种失误。
苍霖用弯刀抵在门中央的铜环处,他的胳膊已经被刺进来的长矛戳出几个伤口,低声道:“灯笼是日城阵的阵眼,海棠是夜城阵的阵眼,两个阵眼合在一起才能激发荒城古阵的完全形态,如果不试试,咱们迟早也会被这些凡人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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