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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妪还以为他是屠凛真君,她等了这么久,爱等成了恨,恨等成了怨,怨又变成了淡漠,她坐在小屋外,看着海滩上忙碌晒海菜的儿孙。
老妪已习惯与儿媳算计那两个铜板的鞋底钱,她每天最在意的事,是中午下饭的huáng酒有没有被掺水,心尖尖上挂念的是最小的孙儿有没有多吃一口饭……她早已忘记了那个冷面心热的修士,也忘了那段甜蜜而折磨的青涩岁月。
可过了六十年,当恍若仙人的他重新出现在她眼前时,她才知道,心中一直都是爱的,从来没变过。
“阿凛,你来看我啦,你……终于来看我啦……”老妪浑浊的眼珠闪着泪光,gān瘪的嘴砸吧了两下,她那被太阳晒得黝黑,被海风chuī得皱纹遍布的脸带着幸福的笑容。
可她却已不敢伸手碰他。
苍霖知她认错了,但却没有否认,他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道:“对,我来看你,但是对不起,我来得晚了,你怪不怪我?”
老妪已经糊涂了,她其实听不清苍霖在说什么,只是用力抽开自己的手,颤巍巍地举起摇晃着,对海滩上的儿子儿媳大喊着:“儿啊,快去撑船打渔,要那七寸长的银星星儿,剖上三条,我要做给阿凛吃啊,再来一壶huáng酒,蒸几个粑粑,我要吃顿好的,吃,吃……”
老妪脸上还挂着笑容,可这顿饭到底还是没吃上,她打了几个嗝,脖子一抻,便死在了苍霖面前。
……
他讲完后,有些沉默。
柳昔卿也黯然道:“现如今,已经过去了三百年,修士与凡人之间,毕竟难捱时间的流逝。”
红颜枯骨,不过百年,但对于修士,却只是入定得久一些罢了。
苍霖道:“其实这对于修士来说,并不是很难理解的事,我们金丹期便开始云游四方,即便记住些什么人,再回去的时候,也已经物是人非。我看到那个老妪,并非想象不出她年轻时的青嫩可人,但很奇怪,当她死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感觉一阵绝望。”
他似乎看到了这老妪的一生,看到了一个青chūn少女成为没日没夜cao持家务的妇人,再成为一个有些刻薄,却也从未有过恶念的婆婆,再后来,她越来越老,身体以每日所见的速度衰败下去,成了一个胡搅蛮缠的老太婆。
她渐渐失去了一切。
这个过程,令人绝望,令人恐惧。
这一幕幕,像是一个沉重的石碑,骤然压在了他身上。
心生惶恐,心生魔障。
没人能形容那种突如其来的失落感,几乎身上所拥有的一切都被全盘否定,一恍惚间,天翻地覆,乾坤大乱。
他想到了自己堕魔的原因,想到了那个本一直在他身边陪伴他、鼓励他的师妹,最后变成了地狱恶鬼的模样,将他缚在阵法中。
她恶狠狠地咒他:“你想抛下我去问鼎长生?哈哈,别做梦了,既然我晋不了阶,你也该陪我,难道你忘了是谁在秘境里救了你?是谁帮你偷师父的丹药?是谁把清白给了你!”
“我会想办法让你进阶,即便你一直停留在筑基期,我也会照顾你一辈子。”他涩声道。
“不,不会的!”她摸着眼角皱纹,从头上扯下一大把花白的头发,“回不去了,师兄,我已经维持不了容貌了,就连定朱颜都没办法起作用了……师兄,我骗了你,我已经四百五十岁了啊,我已经,已经不行了啊……”
濒死之际,他最后还是破了阵法,但他却仍然不忍心伤害师妹。
所以师妹反手将她自己困在了阵法中,硬生生在他眼前,一刀刀剜了丹田。
每一刀下去,都会听她凄厉地唤他一声“师兄”。
她在他面前最终不成人形,毫无体面地死去了。
就像那个老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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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霖笑了笑道:“所以你放心,我既不是别有居心接近你的修士,也不是因为怨恨魔君大人而想把你当做筹码的坏人,我只是一个绝望而又悲观的人,甚至恐惧自己会不会因为失去执念而变成失去神智的魔物,所以我来参加守夜人,我想的是……救赎我自己。”
柳昔卿想到了在她决定参加守夜人试炼之前,晏修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守夜人其实是最危险的存在,道修心志不坚定,尚且还可以走火入魔,堕入魔道,如果成为魔修后,再次守不住心志,就会逐渐变成没有神智的魔物,真真正正的消弭于人间。”她低声复述道。
苍道友,你依旧不适合做一个守夜人啊。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奉王府外,苍霖伸出手,拨弄了一下耳边的坠饰,低声道:“正因为此,所以我一定要成为守夜人,找到坚持下去的理由……还望柳道友助我一臂之力。”
柳昔卿轻声道:“好。”
第105章
进了奉王府,里面的侍卫奴婢已知道主子在他们手上,都是唯唯诺诺,不敢抬头。
唯有一位头戴凤钗的女子,与这府中许多衣着冶艳的奴婢们不同,她穿着严严实实的曲裾深衣,昂着头走了过来,行了一礼之后道:“妾身乃奉王妃安氏,今夜相迎,愿侍奉二位为主,任凭主人差遣。”她又微微抬头看了眼柳昔卿,含笑道,“只不过,奉王府只能有一位奉王,不知是两位中的哪一位?”
苍霖道:“自是我家主人。”这人还挺入戏。
柳昔卿上前一步,道:“看来,只要打败上一任奉王,就可以继承奉王府?”
安氏笑道:“这是自然。”
苍霖拎起手中昏迷不醒的前任奉王,问道:“那么我手上这一个,在任了多久?”
安氏认真思索了一下,道:“大约是两日罢。”
柳昔卿目光便是一缩,道:“那你之前的那一位奉王妃,现在如何了?”
安氏抬起头,目光温顺而乖巧道:“妾身之前的那一位,仍是妾身。”
柳昔卿走过去,抬起她的下颌:“看来这奉王府的奉王是风水流年地换,可奉王妃却是铁打的营盘。”
安氏看着柳昔卿,眼中竟然流露出一丝媚意,她轻声道:“妾身孤苦伶仃,要,便给了,又有什么挣扎的余地呢?如今得殿下这样的人相救,自是愿意侍奉您的,只求殿下勿要嫌弃,妾身……什么都能为殿下做。”
她一招手,后院中便走出几个容貌昳丽的男子,皆走到柳昔卿身边跪了下来。他们面向或刚或柔,身材挺拔,目光清澈纯净,纤尘不染地看着柳昔卿。
安氏伸出雪玉般白皙的手,握住了柳昔卿的手道:“殿下一路辛苦,妾身已派人准备了接风宴,便让妾身和这几个孩子一同伺候殿下吧……好不好?”
还没等柳昔卿做反应,身后便伸出一只大手,毫不留qíng地盖在了安氏的脸上,一把将她推开。
苍霖已丢了手上的前任奉王,他推开安氏还不够,一脚将她踢开,手上刀尖儿舞出一个花,对着她的脸道:“想争宠,靠这点儿本事可不成,我要这城里最漂亮的歌姬舞姬,我要这城里最骚最贱的玩意儿,我要这城里最贵的美味珍馐,懂吗?”
安氏倒在地上,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浅浅地笑着道:“妾身遵命。”
苍霖又中规中矩地回到柳昔卿的身后,冷声道:“带路。”
安氏被那几个男子扶起身,柔声道:“请随妾身来。”
而那个昏迷的前任奉王,却已被人悄无声息地拖走了。既然正主已经出现,这个傀儡也已经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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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王府表面没有任何异样,除了一个任期只有两日的奉王,和一个不知道服侍过多少任奉王的安氏。
夜暗水深。
于是柳昔卿和苍岭不再jiāo流,仅凭默契。
二人都是心思灵透之人,这安氏极有可能是阵法的关键人物,而那个已经不知道被拖到什么地方去的奉王,很可能便是上一个闯入荒城古阵的修士,这个阵法的邪xing,慢慢渗透进了他的意识中,他被荒城欺骗,继而被荒城同化,在这个地方做着虚幻中的王,已不知几生几世。
然而在阵法开启的真正时间线上,才不过两日而已。
他们现在已是进入荒城的第一夜,也成了这里的奉王。柳昔卿和苍霖知道这个夜晚不会很短,他们或许还有一个白天可以再做准备,下一次进入夜城阵时,若不能破阵,恐怕也会同那个奉王一样陷入纸醉金迷,被混乱的秩序污染。到时,即便守夜人试炼之后被魔君大人放出,恐怕人也很难短时间振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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