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嫁作商人妇_玉胡芦【完结】(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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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俊容含笑,连自己都未意识到双眸中倒映着的天然宠溺。这感觉叫人如何说?你并不知在这世间还遗着一线血脉,她静悄悄地在岁月中长大成形着,也不给你添麻烦,一忽而上天却把她完好无缺的送至你跟前,你尚不及熟知她,她竟这样快又要送给你一个更小的骨ròu,只叫你后半生坠入挂念。

  先前第一回见端王爷,只觉得周身气场威冷到不行,后来两次jiāo道,却叫人无端生出来长者的亲近。秀荷红着脸应道:“给自家预备的……三个月了,叫镇上的产婆看过,都说是个小丫头,可乖,也不吐也不闹人。”一边说,一边疼爱地抚了抚少腹。

  这话怎听得人熟悉,叫人一目间神思又遁去旧光yīn,想起京城东顺胡同的那间僻雅小院——

  傍晚余辉在屋廊下靡靡绰绰,女人着宽腰大襟褂儿孤坐在竹椅上,见他着一袭玉白长袍从门外踅进,老远便抚着肚子对他笑:“阿乾,你看她可乖,不吵不闹的,难怪阿红说她准是个小丫头。都说女儿和爹亲,这下又被你讨去个便宜。”

  柳叶眼儿生得清清亮亮,瞳中有祈盼,还藏些许其他。唱多了戏台上的朝聚暮离,心思总是敏感,见他忽然来得不勤,便想用骨ròu拴他挂念,怕付出的光辉不值当,怕倾尽芳华良人却负心。

  老端王身体不好,病榻上bī铎乾发誓不娶醇济王府的下贱种,bī他尽早成家立嗣。那时的铎乾其实已在cao忙婚事,终日难得闲功夫,心心念念才抽出空隙来看小燕笙。这一瞬间见她眼神,心中忽然便又自咎不忍。他自己不愿承认,然而世qíng的无奈,却已把他二人的格局注定,注定他只能将她母女藏于这座宅中,直到老端王去世。

  却也来不及藏,他低估了她的傲骨,爱得义无反顾,被伤后头也不回。庭院空了十几载,所有的身家她都不曾带走。以为她活不下去,气消了早晚不得不回来。却就真的走了,走了就一去huáng泉不归,只把他的骨ròu养得娇娇可人,冥冥之中于人海送还至跟前。

  ……

  所以这世间qíngqíng爱爱皆开不得玩笑,当年是他多qíng轻狂,明知无果,不该招惹她步步深陷。可叹彼时人在局中,一越了界便覆水难收。

  铎乾默默唤回心思,挑眉将店内布局打量,见一应生意仅仅有条,客人进出很是兴隆,便敛藏心思笑道:“上一回听你说小镇清朴美丽,今番案子结束,得闲顺道来散散心。那小子他人在哪里,如何竟留你一人在店中不管?”

  秀荷正好挂心关长河呢,给阿爹做的鞋子也没给送去,便应道:“哥哥在瓷窑上砸伤,三郎适才回镇上探望去了。王爷既要散心,不如我随您一道回去看看。”

  老桐在前面开路:“呵呵,这丫头懂事,左右时辰尚早,那么一道走着。”

  铎乾欣然应允。

  远山落雪初化,山顶遮着一片白茫。江面上雾气氤氲,人随扁舟在水中移,看对岸高矮渐近的木檐青瓦,就好似徐徐走入一张江南水墨古画。

  沿着青石大街一路往坡下走,路过青红酒铺的门口,秀荷举手敲门:“阿爹,阿爹,可在家呐?”

  因为已给梅家jiāo了整年的租金,明年开chūn才到期,所以老关福暂时还住在这里。只不知是无人还是正在午觉,敲了几声也不见应。

  正待要往巷子深处再走,一忽而门却开了个小fèng,探出来二蛋七岁的小脑袋:“秀荷姐姐。”

  二蛋理着小光头,后脑坠条小细辫,大冬天也不戴顶帽子,眼睛咕噜噜看着铎乾几位:“他们是谁?”

  秀荷吩咐二蛋要叫大人,又问他:“阿爹在哪儿,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

  二蛋说:“师傅在酒庄里,我头疼,犯晕呢。”

  头疼你还光个小脑袋。

  老关福自九月被梅家三姑姑气出病后,身体便一直反复不好,平日对二蛋好不严苛,恨不得把一身本事尽相传授。毕竟这样小的年纪,哪里吃得消,红姨疼儿子,藏在家里偷闲儿呢。

  秀荷也不挑破,因见端王爷打量门内,便弯眉笑道:“这就是民妇幼时的家了,两位大人若不嫌弃,不妨进来歇歇脚儿。阿爹存了不少老酒,我烫了与大人们喝。”

  说着把门儿让开。

  是她幼时的家……

  那门板褐黑,爬着蚂蚁与青苔,里头光线氤氲,不见窈窕旧影,只见天井下小树孤零。像人的魂儿留着不肯走,招着手帕勾你进去:快来呀,在思量什么,等了你十几年。

  “好。”铎乾顿了顿步子,跨入低矮门槛。

  几人随在其后。

  是江南素俭的旧民居,空气中有木头与青砖的甘湿之气,脚下的红土地已被经年踩踏成硬实的黑,却打扫得gāngān净净。四角天井下无人,竹骨上晾着两件汉子的衣裳,肩宽袖长,看起来应是人高马大。那屋堂的墙边一排儿过去都是酒缸,应该已有不少年头,芬芳馥郁掩不住。

  秀荷说:“我阿爹酿了一辈子酒,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个自己的酒庄。如今蒙大人们抬举,不仅酒庄有了,酒还成了贡酒,不晓得要高兴成什么样。”

  铎乾却好像并不在听,只负手将周遭打量,但他看的却不是院落的古朴宁寂,看到的只是它的简陋与清贫。那墙角堆着的是甚么?是柴垛。灶房里yīnyīn暗暗,有锅碗瓢盆,还有蒸饭的木甄子,烧柴的火钳子,这些便是民间主妇一生的cao持。

  那光影朦胧间,好似又看到女人在灶前忙碌的清影。他的眼睛便有些酸,想起她在戏台之上的风华绝艳,那时韶华多么美丽……后来怎能落于尘埃,甘愿做这些粗糙卑廉之事?

  铎乾问秀荷:“你母亲常在后堂里唱戏么?”

  唱戏?

  “不唱。”秀荷低声应道:“红姨总说阿娘天生戏骨,是当年的红角儿。阿爹想听,时常哄她唱,阿娘其余事儿都依着阿爹,只唯独这一件百般不肯。直到她去,秀荷也从来不曾听过她只言半句。”

  铎乾便知道小燕笙为何不回去找他了,她把旧辉煌旧qíng爱全部埋于尘埃,连戏都舍得那般彻底,还回去做甚么?

  她不肯原谅他,怨与恨在心中一世不泯。

  “红姨又是谁……是那个阿红么?”铎乾随口问着,沿着房檐下走路。透过一隙昏蒙的窗子,看见里头chuáng榻上被褥折叠整齐,一chuáng是红,一chuáng是灰,还有两个枕头并排。chuáng边红箱上有女人衣裳悬挂,拉得平平整整,看花色是十几年前的旧款式,却纤尘不染。

  他的步子便微微一顿,知道这是她与后来那个男人同chuáng共枕的屋——

  “大了十多岁,但他很宠我的母亲,几乎百依百顺。”当日堇州府秀荷的言语又浮现在耳畔。

  怎么能够不宠呢?她的柔韧是他在从前和后来所见过的最为美好,十五岁上把第一次给他,疼得在怀中瑟瑟发抖,后来却切合得越来越美妙。他早先倜傥好胜,本与朋友打赌,到手了便将滋味分享;后来却qíng不自禁沉沦,想要将她独占。回回爱她,听她沙沙绵绵嘤咛,只想叫她在身下承欢不尽。

  铎乾俊朗面容上掠过一丝扈气,忘了应该挪动脚步。

  “红姨她是我gān娘。”秀荷正自解释,便不再继续说话。

  关福比子青大了十多岁,从来知道子青属于他只是一种巧合,也知道她的心他进不去。但他珍惜和子青十多年的相濡以沫,子青的所有物件他都如昔日摆放,依旧是她走前的模样。秀荷出嫁前,关福总爱说:“丫头xing子倔,你娘她在底下不放心,时常半夜坐在chuáng头对我唠叨。她爱gān净,我可不敢随便动她的东西,免得下回她半夜里回来,想要找衣裳试穿,找不着,又来怪我乱翻。”

  秀荷早先不懂,以为关福酒喝多了脑昏。后来嫁给庚武,才晓得阿爹原是爱阿娘,舍不得把她在生命中的记忆抹去。

  秀荷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不想听端王爷继续打问阿娘的故事。

  “王爷,眼看就要傍晚了,不若去酒庄里看看。”一旁的老桐便低声提醒,不着痕迹向铎乾使了个眼色。

  铎乾恍然回神,瞥见丫头凝眉思量的娇颜,连忙不动声色地收敛心思。不想叫她猜度了故事,或因那故事与自己生出嫌隙。

  临出门前又看了看天井下挂着的两件汉子衣裳,笑笑道:“院子虽小,倒也清朴别致,尤酒香叫人难忘,这酿酒的师傅今朝却是不得不见识一番。”

  第075章有qíng也藏

  酒庄在巷子的更深处,早先这里是一家富户的仓库,破落后便空置下来出租。新招了十来个伙计,各人各司其职,往来穿梭间好不忙碌。人还未走进,醇浓的酒香味便已随着蒸米的白雾扑面而来。

  庚武尚且未归,靠门边的大圆桌旁老关福正在试酒,红姨手上拿一件缎料对襟大褂叫他试。那黑黑亮亮,关福不肯穿,说做生意的老板、当官的老爷才穿这种大褂长袍,自己一粗做的汉子穿了也是糟蹋,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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