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嫁作商人妇_玉胡芦【完结】(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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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呀,他偏就爱看她对自己不温柔,蹙起眉头像一只粉白的生气的兔子。

  原本以为那就是个天生不耐烦的xing子,后来才知道不是。她在另一个男人的面前,乖顺得简直与他七年印象中的判若两人。

  看一抹绯红对襟褂儿立在柱子旁,看得梅二有些痴。肚子也瘪了,腰肢收起来,胸脯迎出去,是个真真正正的少妇儿了。

  他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在什么时候?二月里chūn寒未褪,大雨将落前的乌云把金织廊桥笼罩得一片黑,两个人踩着木头桥面从神龛前擦肩而过,她腆着六个月的娇挺挺的大肚子,心思全在她自己的身上,不知他掠过她身旁时曾对她痴怨的一目深凝。忽而走到了桥尾才恍然回头,但他却已经不在了。他躲在暗影里偷看她,他那时形销骨立,才从堇州府大狱里放出来,像一只无魂的野鬼。他不知道还能和再她说些什么,也不想看到她失望而怜悯的眼神。她的男人把他害得那样惨,差点在牢里几经结果了xing命。

  后来他就走了,在她的宅子外站了一宿之后就走得gān净,从此都没有想过再回头。

  梅孝廷淡淡地问:“哦,你的孩子呢?是丫头还是小子。”

  他连她生下孩子都不知道,看来之后确实没有再去打听过她的消息。

  “都带来了,一个丫头两个小子。”秀荷看了一眼梅孝廷身旁的小柳chūn,小柳chūn的眼神骄傲和淡定,和梅家所有的女人都不同,没有那一股老宅的扭拧和yīn气。却似乎在凝着自己看,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

  秀荷就说:“那么我先走一步,孩子们还在家里,怕醒来看不见我了要哭。”

  “生得这样多……你总是出乎我的意料。可要我们顺路送你一段么?”梅孝廷的眸光在听到“丫头和小子”的某一瞬间微微暗了暗,想起张锦熙早产的那一团小ròu,但也只是一瞬间,继而又抚着小柳chūn的手勾唇浅笑。

  小柳chūn很大方:“你去送她吧,我就在这里等你,并不着急。”眉梢有流光,眼中烟波轻舞,是个自信的女人,只是好玩地打量着秀荷——江南大户人家少奶奶的味道原来就是这样,哦呀,她还没见过他在南边的那个女人,听说快要病死了。信偶尔有来几封,但都不见他拆开看,他到底有多不喜欢。

  “不麻烦你,走几步路就到了。阿檀,我们走啦。”秀荷并不喜被这样打量,但她也并不想和眼前这个据说很像子青神韵的女人搭讪。他们都说两个人像,但她觉得一点儿也不像,秀荷是子青的女儿,她只稍认真看一眼,便能分辨出那内里风骨的不相同。

  微微一揖,叫阿檀把药包拿上。

  走几步路就到……

  “好,那么你多保重。”梅孝廷放下二郎腿让了一让。老大夫正在给小柳chūn把脉,小柳chūn的狐狸毛披风从肩头滑落下来,他的眼睛并不在看秀荷,只是帮小柳chūn把披风挂上去。本来也没有真心要送她。

  街边晓风浅dàng,秀荷听见里头小柳chūn问:“阿廷,你走神儿了,你在想些什么,刚才的那个女人她是谁,还从来没见你与哪个女人说过这样多的话。”

  梅孝廷回答,声音在古朴的老药房里显得清凉:“哦,她是我大哥的小姨太从前在绣庄上的女工。我什么也没有想,大夫刚才说你的嗓子怎样了?”

  “不要是你在老家的女人就好,我跟你,图得就是你的不三心二意。”

  “傻瓜,胡思乱想些什么。女人爱了一个就够,其余的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世间浮生沧澜,人来了人又走,渐渐便把那声音远去在身后。

  阿檀支吾了一下,说道:“三奶奶,这个人先前在咱家门前站了一晚上。那天晚上你在镇上没回来,董妈和我两个人守着宅子。雨下得可大,他淋了一身湿,董妈叫他进来避避,他默着不肯进,萧瑟得像只漂亮的男鬼……我还一直就以为是见了鬼呢,今天才知道原来他是真的出现过……”

  “……哦。后来呢。”秀荷的帕子紧了又松开。

  “没有后来了。”阿檀看三奶奶似乎不在听,又或者在想些别的什么,然后便无聊地闭了嘴。

  ……

  街角拐个弯,滑进去就是铜钱胡同,掌柜的说得没错,几步路的功夫就到。

  深幽幽一条寂寥窄巷,胡同口摆张矮凳,有黑脸长鼻子的老汉坐在凳上给人补锅,“西瓜西瓜”,铁器摩擦的声音听得人毛孔悚然。一路沿着高墙暗影往前走,穿堂风肆无忌惮,把人的裙裾chuī得扑簌簌向后轻扬。

  巷子太老,太yīn,又太长。听说那醇济王府撞死的婢子娘被人抬出来,脑袋上的血一路沿着胡同尾滴到了胡同口,后来不知道被送到哪儿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胡同里便闹起了鬼,人们搬走了,然后醇济王府的风水和yīn德就也给损了。阎王不派人往醇济王府投胎,除了老王妃生下的三个儿子,孙儿辈里就只有一个病歪歪的世子爷,还不成材,镇日里就知道花天酒地光败家。

  但戏班子都抠门,学徒呆的地方可不管你有鬼还是没鬼,反正都是脏杂乱。等到你熬成了角儿,然后甚么珠宝首饰、甚么高档寓所就都给你备上了,你出来进去便成了人上人。

  “我与你前世里姻缘有分,初相见两下里刻骨铭心,词偏短意偏长缠绵无尽……”一丝低清的唱曲儿把人心幽幽牵引,听见那破落矮墙内传来女孩儿的哭啼,还有少年们吊嗓子的声音。

  寻着声源往里头走,果然看到一扇斑驳的褐木旧门。门扇半开铜锁半垂,声音从里面传来,叫:“娘——,娘——,你不要打我,我要我娘……”

  子青……

  梦魇一般,只听得秀荷心间一悸,猛一下便把门推开来。

  她的神qíng严肃却又飘忽,倒把里头的人们吓了一跳。

  那师傅是个老头儿,六十上下胡子斑白,粗粝的手指正把女孩儿的耳朵上提着,皮鞭子一下一下地往她身上抽。看见秀荷进来,本来正要斥骂她多管闲事,但看她衣裳华美,却又不敢发作。粗着嗓子问:“这位少夫人您找谁?我们这儿的孩子来路都正,都是父母家长签字画押送进来,您要买奴才请您上别处去,这儿可是正经戏班子。”

  秀荷看着女童泪花楚楚的眼眸,神思恍游:“你gān嘛打她?”

  师傅俨然觉得这少妇人是多管闲事,暗舒了一口气,吊着嗓子道:“哟,这您可就是外行了。咱吃戏台上这碗饭的可不容易,想成角儿,那还真就要学会吃打。不打不成器,我打她是她的造化,是我赏她脸儿,是祖师爷看中她能吃这碗饭。我要不打她,她将来就只能套面具扮花脸打杂儿。从前小燕笙就是这么打出来的,如今小柳chūn也是,您不懂别乱掺和——”

  一边说一边把秀荷请出门,砰一声关紧咯,鞭子和女童的哭声再次响起来。

  门叶子把女孩儿清秀的泪眼隐匿,六七岁上下的年纪,哭着娘哭哑巴了也没人应她。秀荷心里想起子青,又想起乖娇娇的小甜宝。子青说她不爱唱戏,但不唱就得挨打呀,受不住了就沿着胡同深处往里跑,跑到尽头就到家了。家也不是家,靠近了还是要打。

  ……

  人的梦也是奇怪,许多地方你从来不曾去过,梦里头却熟悉,等到真的见到了,也不觉得有多么陌生。那胡同的尽头果然是座豪阔的高门大户,阶前石狮子左右高矗,漆红的门外站几名蓝衣侍卫,冷冰冰的像一尊尊雕塑。

  秀荷站在石狮子旁看着,怎么眼前便浮起子青小时候满身鞭痕的模样。

  听“吱嘎”一声,有轿子在两步开外停驻。先下来一个清俏俏的大丫鬟,十七八岁年纪,穿一身粉裳绿裙,小抓髻上轻cha一支花簪,个子不是很高,却很抓人的眼球。

  然后再扶下来一个老妪,约莫有六十上下,很瘦,颧骨很高,唇也薄,薄得像两张纸片,连红色都看不见了。周身的气场莫名渗人。

  两个人往台阶上走,那丫鬟边走边道:“王妃其实不必这样躲着,三夫人若是不讲理,您就是在门前躲过了她,她也一定还得追到院子里头来。”

  老王妃唾了一口,声音yīn幽幽的:“我要是不躲她,她就得在大门前和我闹。京城里多少双眼睛看着咱们家,这要叫人晓得她为了不许老三纳妾,差点儿把老三那玩意都剁了,不晓得要被人怎么笑掉大牙。她自己不生养,倒还不许别人生养了,这骚贱的骨头。”

  醇济王府到了成礼这一辈,就只有兄弟三个,还都是老王妃自己所生。再往下,除了成礼这房生下个儿子,病歪歪的,二十一二岁还整天花间柳巷不务正业,其余两个房里都没再有所出。暗地里人们都说是因为当年bī死了那个婢子娘,还把人家姑娘卖了,血染了家里的大柱,破了风水和yīn德,从此断子绝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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