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嫁作商人妇_玉胡芦【完结】(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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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庚武挑起秀荷下颌,言语却低柔下来:“这样狠心。就因为那天晚上我不回去救他?”

  又想起隔着风声萧萧,那孤独男子在河边拖着残腿攀爬……秀荷有时想,那天若非落入他手中,而是被乱党虏去,只怕母子两个难能完整而归。终归他最后把她放了下来,又被打得半死,倘若剩半条残命,也算是得尝了因果。

  但世事总是不能圆满。

  秀荷避开庚武的眼眸:“他是他,你是你,你们两家有世仇,不救他自有你的道理。我一个女人家,哪儿管得了你们这些恩恩怨怨。我气你和他没关系。”

  “但你却不肯同我好。”庚武截断话茬,一双láng眸看定秀荷,蓦地倾下薄唇在她眉间一吻,抱着豆豆下了台阶。

  “汉生昨晚上被人剁了脑袋,梅家那小子下午就能放出来……人关在保平大狱,你可以去接他。”

  那颀长袍摆掠过gān净青石,携一抹晨风萧萧yù离。秀荷讶然抬头,眼眸里镀上光亮:“怎么突然就放出来了……人是你杀的?”

  庚武便知她心中果然记挂的是此事,肃着láng脸转身离去:“爷手上可不沾那畜生们的脏血。”

  第133章人回初心

  “啊——”

  “孳——”

  大牢里不见天日,分不出白昼黑天,刑房那边不知道哪个在走过场,火钳炙烤皮肤的“孳孳”声听得清明,叫人看不到活着的希望。

  梅孝廷着一袭挂血的素白中衣,苍白冷颜上凤眸半睁半闭,死气沉沉地斜倚在墙角。寒冬腊月的天,蚀骨的冰凉从破砖石地上往骨髓里渗透,连动一动都怕把体温驱散。看四周yīn萋朦胧,浑浑噩噩,辨不清是梦是真。那寒意便催生着魂魄离体,迷迷糊糊又往梦中游dàng。

  去了趟将来又回了过去,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走到了chūn溪镇。花厝里弄玉兰飘香,chūn末的天,人也爱清淡,总爱着一袭月白绸裳。一抬敞篷竹轿儿吱呀吱呀,听荣贵在巷口走进去第五家叫停,“少爷,到家了,奶奶们都在等你。”

  哦,等他。人生这样冷寂,竟然还有人肯等他么?

  一座泛着松木沉香的江南老宅,阳光总是照不进cháo湿天井。那屋堂下被日头反she出一面灰蒙,眯眼看去,怎生得花花绿绿、姹紫嫣红。一个,两个,三个……脸面也这样眼熟。

  叫他一声“相公”,好半天才想起来都是谁。那正中间的一个穿一身红红,怜怜楚楚,是他的发妻,名唤张锦熙,不太会讨人喜欢,总爱把他管制;身旁给她捶背儿的,十四五六,青chūn活泛,是她的表妹叫琴儿,一定想起来被自己堵在花坛边亲嘴,看他一眼脸就红了;那斗篷还未换下来的,是舍弃芳华随他从京城回来的小柳chūn吧,总是明艳动人、仪态大方,前头说肚子痛,还忘了问她是为甚么。

  都在等他,见他回来,便笑盈盈扯着他的袖子进屋坐下,这个端茶沏水,那个揉肩伺候。他才恍然自己原来从未少过女人,一个个也都这样可爱,这样暖心。

  从前怎么都没发现呢?

  不珍惜也是种错啊。

  看到旁边还空着张椅子,椅面上有未绣完的绣样,还有一对儿碧绿耳环。那耳环他认识,是他从母亲那儿偷来送给她的,她把耳环还他,人就去了。

  要不要去找她?

  ……不找了,从小跟着自己受了那么多欺负,母亲也羞rǔ算计她,放她走吧。错的是他自己,明明早已经对她不再挚纯。

  他的心忽而便释然了,海空天空,风轻云淡。

  这个世界里都是安静,清悄悄的,人与人之间没有算计,没有辜负,也没有世仇。上一辈造下的孽不叫这一辈人来清算,哥哥也没有死,gāngān净净,阳光暖暖。人沉在梦中便不愿醒,魂去到那虚幻便不愿归,只想懒懒地坐在八仙椅上,从此挪不开步。

  ……

  牢狱里冷意越来越渗,梅孝廷蜷缩在梦中,忽而嘴角便勾起来。真好,他决定要去了。

  “呱当——”牢门却被打开,刺入鼓膜的吆喝粗噶吵闹:“里头的,起来起来,出狱了!”

  沉重睁开眼睛,迷糊中看牢头络腮胡子邋遢,还以为已入十八层地狱衙门。低声问:“这位衙官,你刚才在说什么?”太久没进水,嗓子都沙哑,嘴唇起白。

  牢头不耐烦:“出狱了,算你小子运气好,有人物保你!”言毕扔过来一套半旧布衣,不耐烦地把他推出门去。

  外面是阳光,冷风一chuī,才领悟又回到现实世界。看大路人来人往,车停车走,那梦中美好不再,这新生却才开始。

  多日未曾伸展的双腿有些无力,在路口思想该往何处去,想来想去,能容留自己的却只有一个地方。开始想她了,这一回想她的感觉却与从前每一回都不一样,是相濡以沫,是烟火油盐。恁远的路,跌跌撞撞,往寓所方向徒步,竟也不觉得累。

  “吱嘎——”一声推开门,怎生得屋中却空了?冷寂寥,像没有人气,许久不曾有人回来。

  想她是不是被邀去城外走场?

  听见脚步声响起,便弯起眉眼回头,叫她一声:“柳chūn?”yīnyīn柔柔,欣喜盼望。

  “是爷回来了?”却不是她,是看门的婆子,面无表qíng。

  隐约觉察不对,眼底悄生出凉薄,但还是扯着嘴角笑:“是我回来了,柳chūn她去了哪里?如何她的东西都找不见。”

  婆子微福了一福:“六世子给柳先生另租了豪宅,几天前就搬过去了。”看他如今寒酸打扮,便惜字如金。

  梅孝廷的笑容顿了顿,声音低下来:“哦,她还是去了……去了的好。我不值得她等。”

  婆子不说话,柳先生走之前在chuáng前坐到天亮,后来六世子亲自来接,方才眼睛红肿地上了马车,一步三回头。但看梅孝廷此刻落寞,想想还是不要告诉他。怕潦倒纠缠。

  婆子从屉子里取出一枚小盒:“这是她留给您的,说是这些年的积蓄,一直舍不得花,怕您出来周转不便,留给您用作盘缠。还有一些首饰,是先前您送给她的,也都还jiāo还清楚。说没有缘分,就不带走了。缘来缘散,东西也不要留。”

  梅孝廷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但还是接过来:“好……那她的戏还唱吗?”

  “唱,但不知道还能唱多久,听说六世子准备纳了她……做侧妃的位置。戏子能得此尊荣,已是难能的造化了。”婆子边下楼梯边回话。

  那脚步落地有声,回音荒芜,像在提醒他,柳先生也不容易,看在好过一场的份上,别去骚扰她的宁静。

  戏院门前人山人海,一辆豪阔马车在阶前停下,俊朗男儿撩开袍摆先跳下来,女人肤如凝脂把手探出,他将她手温柔牵下,戏迷们便簇拥而上。听周遭恭维声一片,二人被众星捧月,无限风光惹人艳羡。戏子伶人出自三教九流,但把功底唱好了,也能成个人上人。

  梅孝廷在边上看,目中便生苍凉,想起从前张扬,陌生遥远,尘埃落定。看自身旧衣残裳,再无昔年少爷招摇,便卑微不敢上前。

  只隔着人群不太大声地叫了句:“柳chūn。”

  声音很小,但小柳chūn还是听到。凝眸看过来,见是梅孝廷,艳美笑容便蓦地一滞。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六世子一眼,那六世子生得儒雅涵养,宽容把头一点,她眼底便生感激,揩着裙裾往这边走来。

  “你出狱了?”小柳chūn站在梅孝廷两步外,目光含笑,并不将他衣着打量。

  她永远不因他的风光或落魄而改变对他的关切。

  “是,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梅孝廷痴痴地望着小柳chūn,冬日冷风将他衣袂chuī拂,依旧是年轻俊美的,却凄清且瘦。

  那凤眸天生桃花潋滟,叫人心疼。小柳chūn有些酸楚,忍住勾他袖摆的念想:“外头太冷,你穿的这样薄,怎么也不叫门房让你进去坐坐,都是熟人。”

  “不了,在外面站站就好。”梅孝廷说,有些局促地看了眼盛气凌人的戏苑打手。

  晓得那些人狗眼看人低,小柳chūn有些不好意思,意识到戳伤了他。但不想再继续这样对面相视,便直言道:“我和阿广去了趟首饰庄,路上耽搁了,让你久等,有什么事儿吗?”

  “没有……就是想问问,你那天说的肚子,可还不舒服么?若是依旧不舒服,我带你去看看大夫。”梅孝廷问,眼底隐隐残留祈盼。

  小柳chūn嘴角蓦地一蠕,立刻却又漾开泰然浅笑:“哦,不扰你担心,只是吃坏了点儿东西,早就好了。”

  梅孝廷却知道不是,婆子在他出门前转告,说她有天尿了一盆子血,后来就和汉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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