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的梦_亦舒【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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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准九时三十分到达温宅。

    男仆招呼他在那在同一个偏厅里等。

    浩明感慨万千,上一次来时是失魂落魄的一个倒运汉子,今时今日,他已翻身,并且打算成冢立室。

    他吁出一口气。

    刚呷了一口茶,他鼻端闻到一阵幽香。

    浩明一怔,这香氛,似幻似真,又不陌生,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然后,一个苗条的身型在门框处出现。

    “香先生,你好。”

    浩明马上礼貌地站起来,咦,怎么出动到女眷来招呼他,会不会太亲热了一点?

    “香先生,请坐。”

    那位女士轻轻摆一摆手。

    浩明不着痕迹地打量她,只见她廿余岁年纪,容貌娟好,淡妆,素雅的打扮,脖子上戴着淡粉红的珍珠项链,衬得她十分高贵。

    浩明不敢乱说话,室内有一阵沉默。

    那位女士忽然轻笑起来,“果然不出我所料。”

    料,料什么?

    “香先生已经忘记我了。”

    唐明有点尴尬,欠欠身,他应该记得她吗?他在何处见过她?

    “所以,当张秘书说你要见我,我认为不必了。”

    浩明张大了嘴。

    她?他的恩人是她?

    他诧异到极点,站起来,又坐下,极度不安。

    “香先生真是一个好人,好人有好报。”

    浩明实在忍不住,咳嗽一声,“这位女士,尊姓大名。”

    女郎又笑一笑,“我是这间毛子里的温太太。”

    呵,原来如此。

    浩明恍然大悟,讲得真好,等于说,别的地方,也许还有其他的温太太。

    “香先生真的忘记我了。”

    浩明搜索枯肠,总不记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年轻貌美的温太太轻轻说:“也许,我该提示一下。”

    浩明陪笑。

    “一个晚上,在一间酒廊里。”

    浩明茫无头绪,他经历过无数那样的晚上,叫他如何回忆。

    “有一个女子,喝醉了酒,非常失态。”

    噫,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

    “她半luǒ地跳到酒吧台上去跳舞——”

    浩明把头抬起来,呵,想起来了。

    “约是三年前的事了,我记得,那夜,你把外套脱下来遮着我,免我出更大的丑,并且,温言安慰我。”

    是她?浩明诧异,这便是她?

    “我一直留着你那件郎凡的凯斯咪上衣,”温太太轻轻的笑,“于于有一天,我再度见到你,竟然就在自己家的客厅里,你说世事巧不巧,我终于得到报答你的机会了。”

    浩明膛目结舌,像是在听一个故事。

    要过很久,他才听得自己问:“温太太,你帮我那么多,就是为着一件外套?”

    “不,不止一件外套,是你的爱护。”

    “任何人都会那么做。”

    温太太笑了,“会吗?我不相信。”

    浩明嚅嚅地说:“举手之劳耳。”

    “那是我最失意的一年,我为一个男子还债,欠下大笔金钱,bī住到欢场寻外快,可是那男子随即与另一名女子私奔结婚,我变得人财两空……是你鼓励我好好生活下去的。”

    浩明不语。

    “翌年我便认识了温先生。”

    浩明松口气。

    “他对我极好,我此刻有馀力可帮助他人。”

    “我是特地来向你道谢的。”浩明说。

    “不,我才要面谢你。”

    浩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终于他说:“我很高兴你已度过难关。”

    温太太微笑,“可不是,柳暗花明。”

    但,浩明是聪明人,知道此处不宜久留,他站起来告辞。

    “请等一等。”

    温太太唤人,一个女佣进来,拎着件男装外套。

    她笑说.!“原璧归赵。”

    浩明笑了,他接过外套,搭在手臂上。

    温太太送他到门口,“好事近了吧。”

    想到绮慧,浩明甜丝丝,“是。”

    “祝你早生贵子。”

    浩明与温太太紧紧握手话别。

    登上自己的车子,浩明觉得恍如隔世,他想喝一杯停停神,于是往不夜天驶去。

    好久没到这种地方来。

    老马识途,找到张小圆台坐下。

    才喝半杯啤酒,就听得有人饮位。

    转过头去,看到一个女子伏在桌上痛哭。

    衣衫单薄,肩膀全露在外。

    是一个伤心人,流落在此,借酒消愁。

    都会中永远有说不完的传奇。

    忽然她呕吐了,呛得直呻吟。

    香浩明实在不忍,叫待老取湿毛巾与热茶来。

    他扶起她,替她拭gān净,灌她喝热茶,“醒醒,回家去,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记住,生活得好才是最佳报复,不要糟蹋自己,切切要留住青山。”

    那女郎一怔,伏在香浩明身上,大哭起来。

    她醒了。

    浩明把外套除下,覆在她身上,扶着她离开酒廊,在门外,替她叫一部计程车,掏出一百元,塞给司机,“送这位小姐回家。”

    车子开走了。

    浩明回到酒廊,喝完他的啤酒。

    他拨电话给绮慧,“我三十分钟后上你处来。”

    “吃jī场面好吗?”

    “垂涎三尺。”

    又做了件好事。

    从头到尾,浩明不知那心碎女郎叫什么名字。

    正如从头到尾,他都不知道温太太姓甚名谁。

    太不重要了。

家事

    卫剑虹去采访同事简少梅的时候,已经作出妥当的心理准备,可是一到她家,还是暗暗吃一惊。

    只见屋子里倒处都是纸盒子,打了包的行李,箱子,两个孩子在客厅追逐鬼叫,乱成一片。

    那么热的天气,也不开冷气,剑虹一进屋,就热出一身汗。

    少梅迎出来,更无一丝打扮,蜡huáng的脸,焦虑的神qíng,“剑虹剑虹,我快要jīng神崩溃了。”

    剑虹吃惊地说:“你怎么搞的,辞职半月,怎么变成一名难民?”

    “不要讲了!”少梅头然坐下。

    “喂,闲话休提,开开冷气好不好?”剑虹以熟卖熟。

    “客厅冷气坏了。”

    糟糕。

    “五年前筹备移民,已经停止置新家具电器,前两个月洗衣机坏掉,不得不添一部,这冷气机嘛,我是不会买新的了。”

    真的,尚有半个月即要走了,还花五个位数字大兴土木?不如住酒店。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吧。”

    “茫无头绪,乱来一通。”

    “尊夫呢?”

    “上班去了。”

    “什么,这种关头还上班?”

    “他是去逃避,早上穿戴整齐了一溜烟到写字楼,把所有杂务丢到我头上。”少梅叹口气,“剑虹,时穷节乃现,这句话错不了。”

    剑虹把两个男孩子叫到身边来,“喂,你们两位静一静可好,去去去,带弟弟去吃汉堡,阿姨请客。”

    那七岁的大儿欢呼一声,领着弟弟下楼去了。

    剑虹于是劝:“你此番去住大屋,开大车,并非没有节蓄,姚永标又已经找到工作,简直羡煞旁人,还皱眉头?”

    少梅用手托着头。

    “菲律宾人呢?”少梅张望,“叫她斟杯茶来。”

    “见工去了。”

    什么?

    “我已给她一个月通知,她索xing每日下午出去找新工作。”

    真正乱如战场。

    “乘人之危谁不懂得。”

    “你算好的了,公司里董太临走,佣人敲竹贡要补一月薪水,硬说没接过通知,否则报警。”

    “怕她才怪!”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董太那早要上飞机,警察一上来,必定延误。”

    “那么厉害?”

    剑虹说:“社会繁荣,资方完全吃瘪。”

    “况且讲出去都失礼,同下人闹起来,写省那几千块,还说不是扣克穷人?只得忍气吞声,赔钱了事。”

    “拍桌子拿菜刀出来恐吓董太呢。”

    “真是刁民。”

    说半晌,看得出少梅松一点了。

    “还有许多难关要过呢!忍完必须再忍。”

    “谢谢你,剑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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