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郎_亦舒【完结】(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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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贫难顾。”我说。

    我们进罗浮官,刚走到米路的维纳斯像就要关门了。

    “屎!”我说:“明天再来。”

    我与他步行回旅馆,说明要走半小时,如果他倦,他可以搭计程车。

    他结果跟在我身后,我买了条面包边走边吃。

    “你的法语怎么会说得这么好?”他问。

    “学。”我答。

    “你在欧洲念的书?”

    “英国。”

    “你连希腊都熟?”

    “我们这次不去希腊。”

    “你为什么不买衣饰!”

    “香港有的东西不必在欧洲买。”

    他不响。

    回到酒店,团友照例买得箱子都寨不下。我不知她们买了些什么,想把整个欧洲欧州都搬回去?

    饭后我又往外溜,这次很多人要求:“梅小姐,明天你到什么地方去?带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导游啼笑皆非。“喂喂喂,明天有明天的节目,明天你们要早起,不要乱跑。”

    我一笑置之,自己散步去铁塔顶喝咖啡。陈跟在我身后。

    账单来了,他替我付咖啡帐。我没与他争。

    我靠在铁塔上往下看,真正车如流水马如龙。

    “美丽。”我说:“花都之名得来岂是侥幸。”

    他点点头。

    “第一次来欧洲?”我问。

    “是。”他说:“我是土蛋。”自己先承认了。

    “来过欧洲就不算土蛋?未必。”我说。

    临走之前我买了几本画册。

    然后我们到荷兰。这时候我已经不太讨厌陈某,只是尚未问他字甚名甚,只管他“陈某”,此人先踞而后恭,思想有问题。

    我们在阿姆斯特丹参观梵哥的画廊,陈对于美术的爱好使我惊异,我不知道他在学校念的是什么科目,我不问他,他也不说,也许他什么也不读,老土,谁管他。

    我知道旅行团去参观钻石厂,看打磨钻石原本是很有味道的,只是钻石美丽得心惊ròu跳,没有去。我到“赛特施”去看筑堤。

    陈没去。我独自chuī了阵海风,觉得寂寞。我的天,别告诉我那老土居然能解除我寂寞。

    我很早回酒店,陈来敲门,我颇喜悦。

    他说:“我买了件衬衫,你看好不好。”他通过来。

    我见是一件女装衬衫,花边领子、麻纱料子,以为他买给妹妹的,礼貌的说:“很好。”

    “合你的尺码吗?”

    “买给我?”我诧异,完全没防这一招。

    “是,谢谢你陪我参观美术馆。”他说。

    我涨红脸,因为太意外,所以只能说:“这种衬衫在布鲁赛尔便宜很多。”

    他把手cha在口袋中,微笑,不出声。

    “我去换上看看。”

    “这样吧,我们到别的地方吃饭。”

    “也好。”我说。

    “那么我在酒店褛下等你。”

    我进房去换上那件衣服,照照镜子,尺寸刚好,我很久没有收到过礼物,这趟居然也有点欢喜相。

    我们在运河边的小馆子吃海鲜。

    他跟我说:“做人能像你这般自由自在,真是潇酒。”

    “那不过是因为你没见过我在办公室受老板吆喝的qíng形。”我说。“我一年中就这么几天的自由。”

    “但至少你懂得享受。”他羡慕的说。

    “你觉得是吗?”我问。

    “我觉得是。”他说:“看见你,我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我说:“各人的命运与生活趣味是不一样的。一个少妇在筱箕湾的住宅厨房渡过半辈子,侍候丈夫儿子,谁能说她不愉快呢。也许她最远只到过尖沙咀,但这有什么分别?像我们走遍全世界,见得多识得多,把一生挑剔得全无幸福,你觉得好?”

    他惊异,“我从未想到这一点。”

    “那是因为你是男人。”我笑,“你未想到做女人在这年头的痛苦。没见识,被瞧不起。见识过广,被抗拒。左右为人难。重视事业,疏忽家庭,重视家庭,全无事业。”我耸耸肩。

    “别这样想,难道没有男人接受有事业的女人?”

    我微笑。不出声。

    我以前也有一个可爱的男朋友。我们在枫丹白露岛分手。那年秋天,huáng叶遍地,我们在拿破仑约会qíng妇的凉亭中摊牌。他说他要结婚去了。

    我没有太伤心,也没有妒忌,“她?”我只是问:“你选择她?人家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竟选了她?”全是问号。

    他答:“因为我能够控制她。”

    男人喜欢易于控制的女人。

    到了今日,我想起来反而惆怅而沉默。如果当年没有那么嚣张,如今……“如果”什么什么是最可悲的。

    我们回旅馆,第二站是翡冷翠。

    陈的妹妹与妹夫约我吃饭,我们在小比萨店叫了瓶契安蒂白酒。

    我礼貌的说:“令兄竟对美术这么有兴趣。”

    “谁?”他妹妹问:“他?”

    陈的面孔涨红了。

    “他对美术有兴趣?他以为梵高是一种法国苹果批,米开兰盖罗是巴黎最流行的牌子。”陈的妹夫瞪大眼睛,“他怎么会对美术有兴趣,这个人是天文馆的助理馆长,他对蟹形星云与宇宙黑dòng也许有点见解,但──”

    说到这里,他被妻子大力锡一脚,住了嘴。

    我连忙看陈。

    我从不知道一个人的面孔可以像霓虹灯那样地迅速变颜色,因此很惊异。

    这土蛋,居然是天文学家呢。

    他妹妹咳嗽一声,“我哥哥是康乃尔大学念天文物理的。”她解释,“人是呆一点,但不能说他对美术没兴趣。”

    如果他对印象派画馆没兴趣,那么他跟着我走遍巴黎的画廊gān什么?

    答案如一加一那么简单,那么他是对我有兴趣?

    我?

    我闷声大发财,拚命吃比萨。这老小子倒是真人不露相,原来他一直吊我膀子,我还不知道,我以为他瞪着我瞧是因为痛恨我这个人。

    奇怪。

    那夜我没多话,回酒店早睡觉。

    我的态度忽然斯文起来。

    他讪讪的问:“听说翡冷翠有问乌菲兹美术馆?”

    “然。”我答:“不过你别làng费宝贵的时间,我劝你去买几只漂亮的皮手袋带回去送女朋友,别选鲍蒂昔里恤,你不会找得到。”

    “别讽刺我好不好?”他难为清。

    “晚间你是不是在旅馆中恶补美术科?”我问。

    他低头看皮鞋,踢起一块石子。

    我的心软下来,毕竟他是为了我才做这些傻事的。女人最高兴的事,莫如能够令男人傻气。

    我因此一问:“你真的想去?”

    他但笑不语。

    自美术馆出来我们在路边吃冰淇淋。

    我解释:“很容易生huáng疸病,意大利是huáng疸病国。”但是我们吃得来得个高兴。

    huáng昏在小巷子中散步,空气里全是橘子花香。美丽的少年男女骑在摩托车上嘻笑地飞驰而过。

    陈惊叹:“欧洲竟是这么美丽!”

    “如果不必寻生活的话,香港也很美丽。”我说。

    香港人很势利。”陈说。

    “欧洲人也势利。”我说:“做游客不容易发觉而已。不过我承认在欧洲做小老百姓是开心得多,在香港,除了吃饭喝茶,简直无处可去。”

    “你──有没有男朋友?”他问。

    “我有男朋友的话,尚会单独在此吗?”我摊摊手。

    “这论调证明你是个倚赖xing很重的女人,有男朋友就不能独自游欧?”

    我反问:“这意思是,你是有女朋友的了?”

    他沉默一会儿:“我刚离婚,前妻是美术学生。”

    我意外,“对不起。”

    他不响。

    “有孩子吗?”

    “幸亏没有。”

    “婚姻维持了多久?”

    “三年。”

    “发生了什么事?”

    “她找到志同道合的美术家,懂得欣赏她气质的人。”

    大多如此,女人如不是找到更好的,根本不会答应离婚。女人始终是女人,永远被遗弃,绝少有这么幸运。

    “你不是唯一的倒霉人。”我说。

    “你结过婚没有?”他问得很可爱。

    “没有。”我说:“真是,老被瞧不起。”我语气非常惋惜。

    “你是一个非常好看的女孩子,应该早就名花有主。”

    “我?漂亮?谢谢。”我装个鬼脸。

    “真的。”他说:“没有人会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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