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郎_亦舒【完结】(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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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我说。

    他已经很严肃了,我有点担心。我怕负责任。我有一个女朋友,她喜欢与有妇之天来往,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怕负责任。”有妻子的丈夫、永远是别人的责任,她不必但心他的事业,他的前途,他的心事,他的经济,他生活上的细节……

    我也自由惯了,丈夫到哪里跟到哪里的生活,我不习惯,为一个男人牺牲,在目前我的智慧与心理不允许我这么做,除非我很爱他。但爱本身已是最大的牺牲,一生爱一次已经太多太苦。

    所以我逃避,连看一次电影都尽可能避免,免得引起不更后果。但这次我英雄被困旅行团,还有三分之一的地方要逛,真没想到要对牢这个人。

    “你在香港一个人住?”他想知道关于我更多的事。危险。

    “是。”我说:“一层小小公寓,七百尺,隔成一房一厅。”

    “开销很大。”他说:“你的收入那么好?”

    本来我想说笑地告诉他,我偶然也客串“一女一楼”“小姐徵友”来帮补开销,但终于没说出口,他不是那么有幽默感的人。

    我只说:“我很努力赚钱。”

    “那么你是一个能gān的女孩子。”他说:“比男人还能gān。”

    他的口气很老派,彷佛男人是一直应该比女人能gān,偶而有个女人出色,已经像奇迹。

    他不是我那杯茶。

    回到香港,偶而出去一次看场戏,或者是可以的,但我很怀疑他是否会喜欢看我选择的电影,天天勉qiáng着迁就一个人;没多久就厌倦了。

    无疑他想再婚,第一,因为他前妻已经再婚了,第二,已婚的人不习惯孤单的生活,他们习惯身边有个人出双入对。

    我们的年龄外表或者很相配,但是心境完全不同,难怪他向往我的自由。

    很多男人嫌离婚妇人,我也嫌离婚男人。结过婚的人都没新鲜感,做事过活都像习惯,把新伴侣也往他们的老习惯里带,有窒息感。

    像陈,谁做他的二任妻子还得兼任医生,医治他一颗破碎的心。再迟三五年吧,我现在还能穿牛仔裤,何必妥协于他这样的男人,错过这个机会,损失也不算大。

    因为前途加水晶一般清,所以我对他冷淡下来。像他这样的男人,不必但心没人嫁,他月薪是不会低的,也不会高到什么地方去,我把自己的生活负但得很好,结婚是寻伴侣,没有好的伴侣索xing寂寞一点算数。

    我一冷下来,他很快觉得了,马上放缓步子,他也知道对女人太急进是不行的,除非那女人渴望结婚,或是她正在恋爱中。

    在罗马,我已经归队,所以两人jiāo谈的机会很少,客观地看陈君,我觉得他不是没有好处的,他很老实,很有涵养,耐xing佳,教养好。

    有些男人简直离谱。不久之前有个人约我吃茶,约过七八次,几乎没眼泪鼻涕的恳求,总算答应下来,完了他硬要送我回家,在楼下又说要送到楼上,在楼上他一个身子硬是塞在铁门口不肯走,蠢里村气神经兮兮的咭咭笑,这座高大的一个男人,令我毛骨悚然,只好推他出去,我记得我严词说:“再不走,我大声叫嚷。”他总算退出铁门,我关上大门时听见他用英语粗口骂我。

    这个瘪三。

    比起这种男人,天文馆的馆长自然是文质彬彬,不同凡响。一个独身女人在婚前会碰到各式各样的男人,但好的男人不一定就是未来丈夫,两个人如果不是多方面配合得天衣无fèng,很难做一门子的好夫妻。

    陈是好人,毫无疑问,但缺乏生活qíng趣。毫无疑问,这就是他前妻离开他的原因。我也不喜欢这种男人。

    女人喜欢的男人是风趣的,有学问,有事业,经济异常具基础。最主要是讨人欢喜。陈某这样的男人,与他在外国生活是不错的,香港太过多彩多姿──我是怎么了,人家又没向我求婚,我想得太远太多,这证明我对他也有点意思。

    我们兜一个大圈子,乘飞机返伦敦,他在机场帮我抱行李,同行诸人发出会心微笑,我觉得我们很俗气──两人单身男女出门旅行,结识,在短短时日中便感qíng萌芽,回到家中可以结婚……比流行小说更不能忍受。

    我们到海德公园坐长凳被遮在大而不知名的树下,树叶有风chuī得沙沙声,一条沙地有人骑马。

    就要回去了,我想。

    一条牛仔裤穿足三星期,味道不大好,布料穿得软棉棉地搭在腿上。就要回去了,陈在中环遇见我,他不会把我认出来,在中环,我穿丝袜高跟鞋,中等价钱的洋装,头发样子做得保守,乖乖地上午九点坐到下午五点半,日日风雨不改……他再也不会认得我,我自己也不会认得自己。

    陈还是老话:“欧洲很美丽。”

    “是的,吸过这阵新鲜空气,回去再工作,又可以熬一段日子。受上司气的时候,想想遥远的名画与风景……做人就是这样子的吧。”

    “你很消极。”他说:“你一定是念文科的人。我们观星宿,认为暝暝中自有主宰,因此我把大部份的时间埋头工作,这次若不是被妹妹拉着来,我也不会到欧洲,我很钝,不大用脑筋。”

    “我的脑筋全用在钻牛角尖上,”我说:“陈先生,你是对的,我是错了。”

    他深深注视我一眼,双目中充满智慧,科学家自有他们的天地,不是常人可以了解。

    “钻研宇宙的启发xing很大吧。”我找话说。

    “日日夜夜看着望远镜?这是我失去妻子的原因。”他笑,“我们说些愉快的事。”

    “也好。”我说:“今天天气哈哈哈。”

    他被我逗得笑起来。

    “你喜欢我什么?”我坦白的问:“抑或因为我是团中唯一的单身女子?”

    “我喜欢你的气质。”他说:“你知道,是有气质这回事的。”

    “谢谢你对我好。”我说……

    “不,谢谢你对我好。”他说。

    “认识你很高兴。”他说:“我可以有你香港的电话吗?”

    我把公司的电话告诉他。“你有空打来。”

    “你会接听?”他微笑。

    我也微笑不语。

    在街撞见我,他不会认识我,他不会喜欢香港的我。三十万女白领中的一名。芸芸众生。在区区薪水中我早已迷失了自己。

    就有这几天我是真的。

    回到香港,化好妆,入了模型,跟其他庸脂俗粉完全相同,什么气质都埋没在五斗米之中,他为什么还会对我有兴趣。

    可怜。

    我们回航的时候,没坐在一起,下飞机后,人一混,我自己取了行李,也没等他们,转身就走,扬手抢部计程车回家,我渴望用蒂婀肥皂洗澡痛痛快快漠上大半小时,然后睡到天亮,假期很紧,明天就要上班的。

    陈会不会打电话给我?

    或者会,或者不会。

    他是天上的一团云,偶然投影……

旧qíng人

    那是一个雾夜,我与妻子去一个宴会,宴会设在希尔顿鹰巢,妻穿得很得体,妻是那种……很体贴的女人。怎么说呢?她长得很漂亮,也很有一点亮光,没嫁我之前,是个颇有点名气的明星,婚后三年,还是像一个明星,一个有点小名气的明星,不是大明星。但她还是漂亮的,带她出去,只要她肯帮个忙,别说太多的话,她是很得体的一个少奶奶。

    我们一同去赴那个晚宴。

    那是一个雾夜。停车的时候便听见渡海小轮互相晌着号,大声地、绝望地。我知道这种雾夜,海与海之间隔三尺便什么也看不见,船一直驶,像是驶进永恒里。我知道这种雾夜,开看车子,直向前驶,也像驶向永桓,永远不会到达,在这雾里,除了一盏盏huáng色的灯,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我最近事务忙,赚了一点钱,房子也买了,妻忙,我比她更忙,我们少碰见雾夜,妻不会注意这样的事,妻的好处是绝不敏感,她的感xing与马桶盖子差不多,这种女人太可爱了,只要把她喂饱,只要天天晚上回来陪她睡觉,她便换看我又亲又抱,三年来她对我亲爱如昔,这种女人,太容易满足了,我喜欢这种女人,娶了她,我才可以有jīng力去应付别的事qíng,所以我的事业才会这么成功,才会赚那么多的钱。

    但这个雾夜,他们设宴在鹰巢。雾浓得这么奇怪,但又说不出怪在什么地方。

    妻把手cha在我的臂弯里,依偎在我身边,我们一走进鹰巢,我便看见了她。

    她背着我,站在长窗前,看山下的景色。

    她的背影我都认得出来。四年我没有见她了,但是我连她的背后都认得出来,窄窄的肩膀,细腰,很瘦,但看不见骨架子,她穿了一套雪白的丝绸衣服,网上衣,绸长裤,背着大家,手中拿一杯酒,一定是白兰地,杯子是大肚杯。

    她以前是不喝酒的,并且讨厌人喝酒。

    以前。

    以前是多久的事qíng了。

    以前我也不是这样的,以前。

    人怎么能够提以前呢?

    她回来了吗?什么时候?独自一人?她有没有老了一点?她快乐吗?窗外都是雾,什么也看不见,她在看什么?

    乐队轻奏──歌手唱:

    “昨夜街上我遇见旧qíng人,

    她看见我似是这么高兴,我只好微笑。

    我们详谈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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