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郎_亦舒【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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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沉默。

    “对不起。”妹妹说。

    “对不起什么?”我问:“关你什么事?!”

    “因为是我要到银器店去的。”妹妹说。

    我叹口气,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妹妹说:“再找另外一个偶像,换个地方吃饭。”

    我笑笑,我不认为我会那样做了。

    我觉得很疲倦很疲倦,我需要一个假期。不是那种每年放两个星期,到菲律宾去兜一兜的假期,我想放下一切。

    光是这么想已经令我心头清朗,我决定把一切都jiāo给我的合作人。

    他瞪着我,“你打算到哪里去?”

    我轻松地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人生很短,我不能到五十五岁退休的时候才离开这张写字台,我会后悔的。”

    “你在这张写字台后面有什么不满意?”他问:“很多人想坐还坐不来呢。”

    “人各有志,想坐的人永远坐不到,但是坐得到的人又不稀罕。真奇怪,是不是?”

    “你到底要失踪到什么地方去?”他大惑不解。

    我说:“大溪地、摩洛哥、百哈马斯,甚至是育箕湾。追求心灵上的平安。”

    他耸耸肩。

    妹妹来看我,我正把我的平底巴利皮鞋努力地摔到墙角去,换上一双橡皮球鞋。

    妹妹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gān了。”

    “好!”妹妹翘起大姆指。

    我笑,“不能这样称赞我,你总不能叫每个人都做稀僻土。”

    “我知道为什么你忽然之间舍得放弃这里的一切。”

    “为什么?”

    “一切都是虚妄的,”妹妹说:“白衣女郎不过是象徵你bī切想得的名利,接近一看,都是幻像。”

    我点点头。

    妹妹温暖地笑,“或者我们可以去做和尚,是不是?我们两个人的xing格是和尚xing格。”

    “你只可以做尼姑,妹妹。”

    “嗳,哥哥,我们有一队朋友,想乘机帆船过太平洋,你参加吗?”

    “生命会有危险吗?”我担心。

    “哥哥,”妹妹温婉地说:“生命是什么呢?五百年后什么分别也没有,何必担心挂念。”

    我伏在写字楼的窗上。

    我点点头,说:“你知道吗?这里的窗门是打不开的,人造空气,人造灯光。”

    “好得很,”妹妹说:“那么我们准备动身吧。”

    “我们吃饭去。”

    我与妹妹坐在皇后广场吃jī腿,喝可乐。

    忽然之间有一个女郎走过来坐在我们身边。她身披红裙,朝气万丈,手中程一个冰淇淋筒吃。

    妹妹向我眨眨眼。

    我斜眼瞄瞄那个女孩子:高鼻子,鹅蛋睑,皮肤好得不像话,大眼睛,翘嘴唇。

    我的心猛跳起来。

    妹妹叹口气,站起来,“俗缘难了,红尘缠身。”她说着走开:“痴儿,痴儿。”

    我大胆向红衣女郎塔讪。“你好。”

    她把冰淇淋吃完,说:“好,你好?”

    “你在附近办公?”我问。

    “不,我到花园遗礼拜堂陪家母办点事,你呢?”

    “我?”我说:“我的公司开在附近。”

    “哦,”她很有兴趣。“是吗?”眼睛闪亮。

    再见,机帆船。再见,白衣女郎。活在尘世中二个希望幻灭,马上又升起另外一个希望。而我们的日子,慢慢逝去。

第三者的故事

    姊夫有了外遇。

    这一句话本身有千钧力量,可以写一本小说。

    是的,姊夫有了外遇。

    我这个做小姨的住在姊姊家中,左右为难。

    朋友问我:“你帮姊夫还是帮姊姊?”

    我说:“我搬出去住。”

    谁要管别人家里的事。即使是姊姊,也还是外人,受过教育的人永远不理会别人的事。我一向明哲保身,一问摇头三不知,安份守己。

    整件事是这样的:

    那日姊夫清晨回来,约一点半左右,姊姊一只拖鞋扔过去,开始哭,两个外甥都被吵醒,我假装啥子也没听见,在枕头上闭目养神。

    真难为qíng,跟人家夫妻一起住,偏偏人家又在半夜吵起来,姊姊、水远是火爆脾气。

    男人这样事。他要不走,赶也赶不走,他要是决定走,女人拿个烙印在他背上熨个记号,他还是跑掉了。我看准姊夫这样的人,是玩都玩不起来的那种男人,姊姊许是因生活发腻,兴风作làng,换换口味。

    身在福中不知福。

    第二天姊姊红肿着眼睛跟我说:“是真的!这次是真的!”

    我冷冷地说:“你已不得是真的!这些年来疑心生晤鬼,每隔三两年吵*次,你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之但次是真的,他承认了。”姊姊哭。

    我稀罕起来。“他?真的。”

    “是。你没见他最近三日两头迟回雩.星期日下午借个yīn头,影子都不见,我就疑心,警告他好几次,他都不理,昨天闹大了,他承认外头有女人!”

    我仍是不相信。“真的?”我问:“姊夫肯离婚吗?”

    “他说他不会离婚。”姊姊愤怒地,“他敢!这些年来──”

    我说:“这不行了?”

    “不行!我可不放过他……:”

    我摇摇头,坐下来,“你损失了什么?你为什么还要难为他?”我问到姊姊鼻子上去。

    她一怔,马上说:“反正我不会放过他,我要好好的拷问他,这狐狸jīng是怎么勾引他的,要他保证以后不得再犯,要他认错。”

    不不不。姊姊。夫妻关系不是这样的。不不不。我心中叹息,不是这样。丈夫不是奴隶,丈夫不是附属品,丈夫并没有义务一辈子爱他发妻,他是一个自由的人,他有权变心,如果他认为目前的生活不再适合他!不再令他快乐,他可以自由离去。

    正如做妻子的一样,如果一个女人认为若gān年后她尚可以出外看世界,她不愿意再逗留在厨房里一辈子!她的生命没有人可以代她作主。

    听上去实在是很残忍,但是我们活在廿世纪末,必须要接受这个新的观点。

    但姊姊是不会明白的,姊姊永远不会。

    见到姊夫,他很有愧意,沉默着。我问他:“那个女孩子,漂亮吗?”

    他点点头。

    我说:“一个有妇之夫并没有资格追求女孩子。如果你有诚意,该离了婚才去追。如果你真爱她,牺牲值得。爱qíng倒是真正存在的,不多久之前,曾有一个男人,为他所爱的女人,放弃了他的皇国─‘敢问世间,qíng为何物,真叫人生死相许’,你并不爱她。”

    姊夫虚弱的说:“我想清楚了。我还是爱你的姊姊。”

    “不,”我摇摇头,“你并不爱姊姊,很久很久之前也许。但不是今天,如果你爱我的姊姊,你不会把眼光投到另外一个女人身上去。”

    姊夫的声音更低,“我不是回到你姊姊身边了吗?”

    “唔,你的身体是在她身边。幸亏姊姊的要求也不过如此。换了是我,要不我得到丈夫的全部,要不什么也不要──他可以自由自在的走。”

    “你做得到?”姊夫问。

    “不是做不做得到的问题,而是必须这么做,女人也有尊严,女人们可以为爱qíng牺牲,但为什么要为一具男人的ròu体委曲求全?”我看看他:“我的姊夫,你做了两件错事:(一)勾引别的女人。(二)又回到姊姊身边。猪八戒照镜子,两边不是人。”

    “我错了。”

    我笑笑,“你一句‘我错了’,两个女人的心因此而碎,这种错倒是划得来。”

    “我应该怎么办?”他抬头问我。

    “你不是已经办了吗?làng子回头,狐狸jīng被斗垮斗臭,又有三两个太平年可遇。”

    “别挖苦我。”

    “别人挖苦你几句,你就受不了,”我笑,“人家的心碎了,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姊夫沉默了,然而男人的痛苦不过是男人的痛苦,抬头间便忘得一乾二净。

    男人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动物。

    我问:“她叫什么名字?”

    姊夫说:“王玫瑰。”

    叫王玫瑰的人并不多.我一怔。我问:“念香港大学历史系的?后来在伦敦大学补过一张文凭?”

    “你怎么知道?”姊夫诧异。

    “我怎么知道?”我撑着桌子,“我是她小学跟中学同学!”

    “这么小的世界!”他惊叹。

    我很狐疑,“可是玫瑰不是那种女人。她不是那种跟男人夹缠不清的女人,她提得起放得下,她非常勇敢的,她──”

    姊夫的目光使我停止说话。

    我说:“我要去看玫瑰。”

    “别去,她现在很不好过。”姊夫阻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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