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郎_亦舒【完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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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管不着,”我生气地说:“你回家去做你的好丈夫好父亲,去!去!你老婆在打麻将,去接她回家。你儿子要你陪着踢足球玩大富翁游戏,去!”

    我一转头就走了。

    我很容易的找到玫瑰。

    她并不是很伤心,到底都廿多岁的人,有什么事也能沉着的应付。她在抽烟,抽得很深很厉害,手中抱只烟灰缸,见到我似觉是意料中事。

    “呵,你终于来了。”她笑笑,“大家都要来参观狐狸jīng,请进来坐,当是你自己的家一样,你姊姊也来过,也喝过我泡的茶。”

    “你是几时知道他是我姊夫?”我问。

    “最近。”她坐下来,舒舒坦坦的抽烟。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中,”

    “──美满的小家庭被不良的第三者离间,yù加以破坏,幸亏被怀女人引诱的丈夫天良发现,回头是岸,与那贤妻重修旧好,既往不咎。”

    “那是表面的故事,真相如何?”她抬起眉毛,“真相是他们俩重修旧好,谁还理狐狸jīng是悲是喜,反正她十恶不赦,罪有应得。”

    我问:“也不是这个,你回答我几个问题。你可知道他有妻子?”

    玫瑰笑笑,“你猜呢?”

    “他向你说谎。”我早知道姊夫这种人。

    “他说离婚已经七年了。”

    “七年?他老婆是我姊姊,两个人天天同桌吃饭,同chuáng睡觉。”

    玫瑰耸耸肩,“后来你姊姊也跟我说了,他当着她睑说永远爱她……”

    “你没有跟我姊姊谈条件?”我骇然问。

    “啊,我一个伦敦大学的毕业生,yīn沟里翻了船,我还作弃妇状哭哭啼啼呢,打落牙齿和血吞罢了,我还把你姊夫说过的故事重复一次?”

    “他编了个什么样的故事?”我问。

    玫瑰按熄烟。“我不想重复。”

    “能叫你相信的故事一定是好故事。”我说

    她点点头。

    “真看不出来!”我惊叹,“真没想到他会是那种人!他与姊姊结婚多久了!一点点迹象都没有。”

    玫瑰笑一笑。

    我问:“你爱地吗?”

    她点点头。

    我心头像中了一拳。

    “我会好起来的,”她说:“别担心。”她倒过来安慰我,“一下子就没事了。”

    “你为什么不跟他们大吵一顿?只为了自尊?”我问:“你有那么骄傲?”

    玫瑰不肯回答。

    我回去找姊夫。

    “你这个卑鄙的人!”我厌憎的说。

    他不出声。真划得来,人财不失,现在又是好丈夫好父亲了,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我说:“一个人不可以这样子走出去不负责任地行骗。法律上你没有犯刑事案,但是我希望你晚上睡不着!人家实在是很爱你的!”

    他还是不出声。

    于是姊姊照常搓麻将,眉飞色舞地诉说着她(爱qíng)战胜的经过。

    我无法忍受这样的女人,我搬了出来住。

    我不能去告诉姊姊!最可怜的可怜虫是你,不是别人。这也行不通,她决不相信她是可怜的,愚昧的人活在他愚昧的世界里,谁说他不是如鱼得水。丈夫不是回到她身边去了吗,每天六点锺不是准时回家吃晚饭吗,他们不是可以安然地白头偕老吗,她已得到她要的一切。

    第二次见到玫瑰,她缓缓的说:“……也不是要嫁给你姊夫,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很谈得来……绝不是要结婚,我是这么寂寞,身边没有一个人,周末的夜晚,室内空dòng…要上街也天天有得去,但是我不想去跳舞喝酒,我只想身边有个人听我说话,说话给我听,结果你姊夫来了…其实并不是要嫁他。”

    我默默的听,默默的叹息,她内心非常空虚,他利用了她,然而利害关系一来,他离开她。从头到尾,他并没有诚意。

    他在家是大少爷,有qíng人、有房子、有孩子,离开妻子,他那可怜的收入起码少掉一大半,做人哪儿有这么舒服,为玫瑰?不如为自己,街上的女人多着,同必为区区的小事而牺牲他日后的幸福,他妻子又不是不原谅他,他再也没理由不猖狂放胆去做。

    这决不会是最后一次。

    姊姊常常说:“他不怕我?哼,谁跟他捱半世?他不告诉我他爱我,那还不行,还得当着那女人的面孔说。”

    我问姊姊,“你现在很快乐?”

    她得意洋洋地笑,是有这种人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痛苦身上。然而我原谅她,她不知道有更好的事可做。

    时间过得飞快,我在外边一晃眼住了七个月。

    这七个月内什么事qíng也没发生过,我安逸地独自生活与工作,但是没有男朋友。我对男人起了戒心,有时倏男孩子约我吃饭,我会想,他是真诚约我?抑或是络别人约不到,所以现在来找我?我是否他的代替品,他是否在说故事?

    姐夫也永远不会知道,他给我的无形压力有多深。我很明白,不见得每个男人都是谎言专家,但是我怎么分辨?我怎么知道谁是骗子谁不是?

    就在周年的当儿,姊姊又开始呼天抢地的找着我。

    那一日我刚刚下班回到家,还没有打开门,电话铃不住的响,震天价般,一直响到我抢着去听为止。

    那头大哭声:“妹妹!”

    又有什么事?

    “不得了,你快来,你快来救我!”她大嚷大叫。

    我觉得她好戏剧化,但因为她是我姊姊,我不得不问:“什么事?你要不要来我这里?”

    她说:“你姊夫要跟我离婚!他要跟我离婚,”

    “又”?次数太多了,我淡淡的说:“恐怕是这阵子你麻将搓多了,他吓你的,你把那狐狸jīng找来,打她一顿,啥事也没有,姊夫还不是乖乖被你牵着鼻子回家。”

    他们夫妻俩,生活太平静,又喜刺激,过阵子便找个不幸的第三者来当牺牲品,以便证明他俩夫妻恩爱如昔。

    姊姊哭诉,“这次不一样了,这次她把我打了。”

    “什么事?”我问。

    “她打我!我被那娼妇打了!”她哭诉:“我不活了,我真的不活了。”

    我忍不住笑出来。“你动不动打人,人家自然还手,你怪得了谁?老姊,你简直像个泼妇,动不动伸手就打,老公又不是狗,你捏着棍子打死了他,他心不服又如何?”

    “这么些年来,我陪着他捱,爹娘剩给我的那份钱,我贴了多少进去!他竟拿着我的钞票去贴女人!一打一打的玫瑰花,法国丝巾,日日陪人家吃午餐──”

    姊姊就是这样,贴是贴了,可是贴得不慡快,贴了又怨,对姊夫一点面子都不给,爱骂爱打,粗鲁之极,姊夫压抑过度,又离不了她,只好到外边去发泄。

    婚姻维持着,说是说为了孩子!可是自己人都知道是为了钱,姊夫那三千港元收入,跑到什么地方去有这种享受?姊姊用他的私蓄请佣人,买汽车,她自己也省吃省用,妹夫那三千元简直等于别人九千元般的享受,他离得了她?如果他现在真赚九千,他不要玫瑰?别说结婚十三年,三十年又如何。

    我是老姊,早在玫瑰事件就离了婚,还等今天!这种男人要来做什么。一件脏,两件秽,他放横了心,反正捱打也捱惯了,老姊拉直声音叫,他当她唱歌。

    这种家庭,两个孩子考试长期不及格……玫瑰并不知道这些内幕,若知道了,开香槟也来不及,嫁姊夫这种男人?自然,他“爱”姊姊,因为他没有能力爱其他的女人。

    姚姊在电话里哭诉又哭诉。

    我叹口气。

    我答应他去看姊夫,听听他有什么好说的。妹夫在写字楼里,我约地去喝咖啡。

    他说:“我决定离婚了,反正我光身走出来,什么也不理,什么也不带走。”

    我说;“既然你有那么大的勇气,玫瑰那时候,为什么你不讲?”

    “玫瑰?”他沉默了一会儿,“玫瑰不同,像我这种人,配不起玫瑰。我带着那份薪水过去,难道养得活她一只手指?况且我有两个孩子,总得付一点瞻养费。她的人格,她的学识,都是我尊重的,我不能让她知道我的底子,我喜欢玫瑰,虽然开头没有诚意,但后来……”

    我看着姊夫,他渐渐低下头去。

    “现在这女人呢?”我问。

    “是个过气歌女。”

    我笑,“女人们喜欢你什么?”

    “我不能再与你姊姊相处下去,她要付我三千元一月把我养下来,我到底还是个男人,她甚至不让我上街,整日整夜的钉着我,我真觉得没滋味。自从玫瑰之后,她日日夜夜地吵,我受不了。”

    “她也是个可怜人。”

    “是,我何尝不可怜,她牺牲十三年,我又何尝不是十三年,难道我的日子不是日子,男人也是人。”

    “她不会放过你的,”我说:“她也不会放过那第三者,你知道你老婆,她毕生事业是缠死你,标准的拚命三郎,你当心点。”

    “大不了给她刺一刀。”姊夫并不在乎。

    “那歌女有什么好?”我问。

    姊夫迟疑一下,“她资助我开一间旅行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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