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姊夫一辈子是这个样子。
我摇摇头。沉默着。
过一阵子,他问我:“玫瑰,你有看见玫瑰吗?”
“没有。”我说。
“她好吗?”妹夫问。
“我不知道,但是她与你还有什么关系呢?”
“我想念她。”
“你想想你那间旅行社吧。”我没好气的说。姊姊与姊夫,简直是一对活宝。
但是我还是去看了玫瑰,玫瑰正在洗头,来开门时额角带着亮晶晶的水珠,漂亮得如出水芙蓉,气色红润,我忍不住拥抱她。
“喂,喂,怎么了?”她笑问。
“你在恋爱?”我问:“这么美。”
“没有,谁还恋爱,怕都怕死了。”她吐吐舌头。
但是她的神qíng是愉快的,她已经忘了那件不幸的事。我很代她高兴,拉看她的手坐下来。
“你这么久没来看我。”玫瑰说。
“我不好意思。”我据实说。
“为那件事?”她笑笑,“我早忘了。”
“你不恨他?”我问。
“你姊夫?不不,我怎么会恨他,他是个好人。”
“好人?”我的下巴几乎掉下来。
“真的,他对我很好,我们在一起,曾经很快乐很快乐,”玫瑰说:“真的,我觉得他很好。”
“好?”我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放点良心出来。”
“他的确对我温柔体贴,尽足他力量帮助我,送花送糖。我相信他爱我,女人对这种事很敏感,尽管男人说爱爱爱,如果他没有真心,女人还是感触得到。你姊夫,他虽然后来跟你姊姊说只是玩我,我却深信他爱我。那时候我在酒店做事,无聊起来,喜欢嚼口香糖,他一打一打的买给我。不是口香糖本身的价值,而是他留意到,他费神去买了来。”
我呆呆的听着。
玫瑰说着我姊夫的时候,脸色是那么温柔。一点怒气也没有,他骗她,他使她失望悲伤,然而她从头到尾不怪他。我开始觉得玫瑰的光辉。
“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极之享受,他到我小公寓来喝杯酒,看点电视,我们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很多人误会了,不长久的事并不丑陋。看这只金表:是他留给我的纪念的,我不会忘记他,他是我认识的男人中最有诚意的最好的。”
我的心如刀割,“我不相信!”
“是真的。”玫瑰放下头上的毛巾,用梳子梳通头发。她的头发短得多了,额外清慡。
“剪了头发?”我问。
“那时你姊姊是短头发,所以我留长。现在还有什么留恋?短点容易打理。”
“你真爱他,是不是?”我问。
“我同qíng他,这么凶的妻子,那夜在我家开谈判,当着我的脸一巴掌一巴掌的打他,手势那么熟──她还问我:‘你要不要打他?’吓得我。”
“姊姊就是这点不好。”
“如果她原谅他,应该若无其事的生活下去,只眼开只眼闭,如果她不爱他,应该离开他。”
“玫瑰,人的观点是不一样的,我姊姊也是一个很可怜的女人,她的知识qíng意结永远到达不了你那个水准,你不能要求每个女人跟你一样。”
玫瑰笑,“但是我努力我用功。”
“我很高兴你恢复过来,”我说:“原谅我姊姊,她是那种到如今还穿厚底鞋喇叭裤的中年女人,配我姊夫是一对。”
她说:“你姊夫是一个极端聪明的男人,非常想向上爬,可惜出身不好,读书的机会不多,工作的机缘也未见佳,家庭生活没能满足他的个xing,当年辛苦追求一个所谓千金小姐,可惜岳冢并没给他多大帮助,妻子仗势欺人,他实在压抑过度,一个可怜的小人物。我从来未见过比他更不快乐的人,只有如此不幸的人才会走极端,出来编一大堆放事骗女人来挽回一点点自尊。我很相信我给过他快乐与满足。”
我听完呆半晌,然后说:“我走了。”
“有空来看我。”玫瑰送出门。
走到路上,天蒙蒙下雨,一片灰色,不是不像我的心qíng。
我很难过。我从不知道姊夫是个自卑的小人物,经过玫瑰的分析,我才明白过来,恐怕姊夫自身也不知道。世上原没有正派反派之分,我们都戴着面具做人,面具戴上除下,一时白脸一时红睑,时忠时jian,过了一辈子。
不知是哪家店铺,开着无线电,播看一曲英文流行曲:“我要拥抱你至死
直至cháo水不再升起。”
可是连玫瑰现在都忘记她爱过的人她恨过的人,现在她以一个心理学家那般的心平气和来分析一段感qíng,我茫然的想,上帝令时间使我们忘记创伤,过些时候,什么事也没有,大家依样葫芦的活下去,眼睛鼻子一样都不缺。
可是老姊现在惨了,生活实在不好过,拖着两个孩子,成日呼天抢地。
我训她,“没有男人你还是得活下去,如果活不下去,缺乏力量,非常痛苦,你可以去死,服山埃只需七秒钟,人死灯减,什么麻烦也结束,你放心,孩子们一样会长大,太阳一样升起来,凭什么你以为就你没男人不行?”
“你…一点亲qíng都没有!你──”
她开始摔东西,两个孩子眼睁睁地看着她。
她永远不检讨自身,这是她的毛病。“廿一年──”这是她的口头禅,她的时间是时间,特别值钱,别人的时间不是时间。
姊姊硬拉我去见那歌女。
我劝她,“没有什么好见的,一定比你漂亮,比你年轻,比你有型,你见了她什么好处?”
“我不看她不心死,”
“你看见她就心死了?”我反问:“有这种必要?”
“他离不了我,那时候连女大学生他都可以放过,他爱我──”
“你晓得什么是爱?”我反问。
“我嫁了给他!”
“嫁给他就是爱他?”我又反问。
“我整个人跟着地,我跟了他十六年,我为他养儿育女,含辛茹苦──”
“你都是为他做的?你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姊姊,你用用脑子,一切都是两个人共享的,现在他走了,唯一的法子是鼓起勇气活下去,改变生活习惯,我知道不容易,可是你总得接受这个事实,世上又不是你一个女人被男人抛弃,听我的,好好活下去,你又有孩子又有钱,还是比许多女人qiáng多了。”
她仍是哭。
我离开她的家。她总会活下去的,再要找男朋友就难,她那个样子,她那种程度,她那类脾气。
姊姊最后说:“我qíng愿他跟玫瑰好!”
那个时候她可不是那么想。姊姊去找姊夫,那歌女连门都不开给她,她也没法子,回来重新哭。想当年他们两夫妻在玫瑰家冲出冲进,她一巴掌一巴掌掴打着姊夫bī他走,何等威风,我可以想像到姊姊以她那典型泼妇的姿态向玫瑰说:“你叫他跟你呀!你对他说呀!他会要你吗?”然后胜利的走了。
我知道玫瑰这种女孩子。她“吃苦”的定义是坐日本汽车、吃小馆子,不去扶轮会舞宴。不让她戴金劳力士表?那不行,不让她到丽花去剪头发?那不行。玫瑰最大的难处不过是感qíng上略不如意,姊夫也很明白,他真光着身子过去,玫瑰一天也不能收留他。
玫瑰岂能一天煮三顿饭,为他洗衣服熨手帕收拾chuáng铺,玫瑰天生是一盘花,摆着瞧的,烟一薰,说不定也就变成老姊这个模样。
姊夫是真聪明,他的选择完全正确,直到他遇见更好的饭票,他离开老姊。他治得了老姊,也治得了那垂老的歌女,可是玫瑰──
姊夫说:“玫瑰是另外一种动物。你见过她穿银狐在街上走的样子?再寂寞也还是一头豹子,特别的气质,我凭什么与她一起走?我不配。”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玫瑰直说我姊夫对她好。他太了解自身,文明白玫瑰,他欣赏到她,她报他知遇之恩,就是这么简单。
爱qíng。
爱qíng是太太奢侈的事,我们谁也不懂爱qíng,因此大家都活得妥妥当当的。
你知道还有什么第三者的故事吗?说给我听听。故事大纲、永远是两男一女,或是两女一男,但正如一切故事,总还有里子,总还有别qíng,把内容分析一下,告诉我。
玫瑰说:“我真正的得到过他,即使是一刹那,胜过平凡的婚姻七十年。”红色的跑车
我跟赵咪咪说:每天上学,都有一个男孩子跟在我身后。他长得非常漂亮,穿得很合时,开一辆红色开蓬的爱快罗密欧。
赵咪咪听了马上说给陈莉莉听,她们俩笑作一团。
咪咪说:“哟,现在都不流行那种车子了,我大姐夫追求大姐的时候,开的正是那种老土跑车,现在他俩的大儿子都十二岁了,哈哈哈。”掩着嘴。
莉莉也说:“他老跟你身后gān什么?怕难为qíng呀?为什么不请你看电影?”
我为之气结,“你们妒忌,是不是?你妒忌了。”
咪咪问:“他人呢?拿出来看看。”
我说:“他在我口袋里吗?我一时三刻怎么拿得出来?”
大蜜丝林说:“你们在后面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