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以澜到石柱山的时候, 比约定的时间提早了两日,因此这段时间足够她安排布置好这一切。赵以澜边跟清流演练的过程中便完善着说辞,防范着何枫晚可能有的任何刁难,推演了数次之后才觉得满意, 认为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十五日约这一天, 赵以澜早早就带着清流等到了石柱山下。
石柱山是个还算出名的景点,不过不像后世,如今的人们基本上只能混个温饱,于他们来说,出外旅游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大多数人会在生养他的土地上过完一生, 长途迁徙很多时候意味着饥荒瘟疫和兵灾人祸。因此,即便出名, 石柱山下来此游玩的人也不多, 且绝大多数都是权贵。
赵以澜将马车停下山脚的一棵高大枫树底下, 枫叶已落了一地。石柱山出名的正是枫树,秋天那一大片一大片火红色的枫叶连成了一片赤色海洋,令人观之心cháo澎湃。正所谓“停车坐爱枫林晚, 霜叶红于二月花”, 何枫晚的名字来自于这句诗, 而赵以澜选择在石柱山这个以枫树出名的地方相见,也不是随便瞎选的。
只不过,如今已经进入十一月,枫树上的叶子早已掉了个jīng光, 光秃秃的看上去煞是凄凉。因此,今日来此观景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山下的茶驿中,小二空闲得很,正趴在桌子上打盹。
赵以澜将马车停在树下,时不时掀开帘子向外看看。
清流稍有些紧张,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chuáng笫之外的地方要求他做一些事,他生怕辜负了她的信任,仔细地回忆着过去两天记下的信息和应当有的应对方法。他偷偷看了眼马车中他的这位雇主,她模样貌不惊人,可偏生有种独特的气质,令人不敢小觑,他不知道她来自何方,要他扮演她的丈夫又是为了什么,也不敢多问。他如今只知道她自称王小糙,父母双亡,而他这个丈夫,是在人贩子手中将她救下的,自那天起便将她带在身边,又不顾她的身份地位,与爹娘抗争后娶了她为妻,如今夫妻俩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看了会儿之后,赵以澜掀开帘子,准备下车等。
她转头看着清流,扯了扯嘴角,面上便换了一副柔弱的模样,低声道:“夫君,妾身下车去等恩人过来吧。”
清流愣了愣,立即柔声回道:“娘子去吧,我在这儿等着娘子。”
赵以澜娇怯地笑了笑,走下马车,在距离它十步远外停下,站直了身体,双目低垂,犹如一尊雕像。
站了会儿,赵以澜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看着自己,不禁抬头,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不远处就是山脚下的茶驿,此刻里头除了小二之外半个人都没有,而周围都是高矮错落的树,静悄悄的,并无人烟。何枫晚来了么?正在暗处悄悄观察她?
赵以澜很镇定,继续低了头仿佛并未察觉到什么。
这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缓缓走来。
赵以澜抬头望去,面上渐渐露出激动又克制的笑容。
何枫晚一身白色长袍,风度翩翩地向她走来,他嘴角似是微微勾着,从他的神qíng不大看得出他此刻的qíng绪。
“何姑……公子!”赵以澜面露激动之色,开心地唤道。
何枫晚上下打量着赵以澜,见她如今穿得尚算不错,那发髻已变成了妇人发髻,面色便稍稍一变。
“小糙,你如今过得不错。”说出这句话的何枫晚,到底是有些不渝的。
他如今将司空府已几乎完全抓在手中,倒也歇了继续出游的心思,只是前些日子收到的百晓生那儿得来的答案让他不得不再次动身,来到了石柱山下。
百晓生说,王小糙已经嫁为人妇,这说明她过得还好,如今见了真人,看她气色红润,他便明白他完全不用担心了。但到底心中有些意难平。当初在chūn风苑,他故意引得她对自己心生倾慕,又带着她一起离开chūn风苑,本是打算今后二人一起上路,今后会发生什么,当时还是未知,但他并不抗拒,可谁知,她竟就那么消失了,他无论如何都找不见她。如今再见,已经物是人非,这个他花过心思的女孩如今竟已成了别人的妻子,让他有种自己种的花他自己还没来得及欣赏就被别人摘走了的憋屈感。
只是见她无事,他倒也安了心,其实想想,不过就是个丫鬟罢了,何必花那么多心思呢?
“是,多谢公子记挂,小糙如今确实过得很好。”赵以澜说着低下头一脸娇羞的模样。
何枫晚觉得有点刺眼,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问道:“当日是怎么回事?你去送祝晓曼,怎么就不见了?”
赵以澜叹道:“回公子,当时我送走祝姑娘之后,便往回走,谁知路上竟被人套了麻袋,等我重见天日时,我才晓得我是被人贩子绑了,要将我卖到南方最下等的jì馆里去……在我绝望放弃之前,是我的夫君救了我。当时我夫君带着我回到青沧县,只是我却找不到公子,也不知该上哪儿去找公子……因此从那日起我便跟在我夫君身边照顾他,后来……”她的面颊染上一抹娇羞,“后来夫君为了我们的事与他的爹娘抗争,我虽与他门不当户不对,却还是成了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公子,如今你可好?”
何枫晚的目光冷飕飕地落在不远处的马车上,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那自然是很好的,何须你担心?”
赵以澜面色微白:“公子可是怪小糙擅作主张便嫁了人?”她语声哽咽,“小糙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公子了,才会……若非有人寻到了我告知今日在此能见到公子,我真以为我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公子了。”
何枫晚轻轻吐出口浊气,事到如今,他还能如何?
“小糙,无需如此,被人绑走不是你的错,是我未照看好你。”何枫晚柔声道,“如今你能嫁得良人,我也为你高兴。”
“真的吗?多谢公子!”赵以澜激动地说,就好像她真的为自己的自作主张内疚,唯有得到何枫晚的一句祝福才能安心似的。
何枫晚抬眸看向等在一旁的马车:“小糙,你的夫君,在里面?”
赵以澜道:“是的公子……公子可要见一见他?我夫君很感激公子从前的相助,想要当面谢谢公子。只是他体弱,chuī不得风,因此并未随我一道在外头等着公子。”
何枫晚站了会儿,才开口:“那我便去见见她,也为你把把关,毕竟从前你是我的丫头,我总要确认将你托付给了个良人。”
“多谢公子费心……”赵以澜垂下视线羞涩地说,便转身带着何枫晚来到马车旁边,隔着帘子轻声唤道,“夫君,何公子来了。”
马车里头咳嗽了两声,车帘掀开,露出清流那张清隽的面庞。
“何公子,我身子不好,未能同我家娘子一道等候何公子,失礼了。”清流拿手帕捂着嘴,轻轻咳嗽了一声,表qíng充满歉意。
何枫晚笑道:“无妨,那些不过是虚礼,无需介怀。之前是我未能照看好小糙,今后小糙便jiāo给你了,可不要让她受委屈。”
“何公子安心,我对娘子的心日月可鉴,我绝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清流深qíng款款地看向赵以澜。
赵以澜给清流的表现点了个赞,娇羞地低了头。
何枫晚的神色实在称不上愉快,他道:“如此我便放心了。小糙,今后有缘再见。”
他甚至没问赵以澜这丈夫的姓名家业,显然准备将王小糙其人从他的记忆中完全抛开了。
“多谢公子,也祝愿公子今后能事事如愿。”赵以澜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诚,这次结束之后,王小糙这个人设便可以彻底抛弃了。
何枫晚笑了笑,转身便走。
就在清流即将放下帘子回到马车内之时,有个咋咋呼呼的声音道:“清流,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是个眼底青黑的青衣公子哥,笑嘻嘻地便快步走了过来,眼睛扫在打扮得很是正派的清流身上,贱兮兮地说:“哟,几日不见,你这是从良了?”
清流的面色有些难看,求救似的扫了赵以澜一眼,慌忙说:“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我并非你口中的清流。”
“什么,你不是清流?”青衣公子哥吃惊道,“可你怎么跟清流长得一模一样?就是那个松竹馆的过气头牌,我还包过几次的,怎么可能认错?”
赵以澜觉得先前认为自己运气变好了就是她的错觉,要是运气真变好了,怎么可能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遇到正好认识清流的人?而且出现的时间还恰恰好,刚好看到掀开帘子的清流,若早一点或者晚一点,只能看到马车而已,里头的人连个影子都看不到。这种巧合的概率基本可以说是忽略不计了吧?可却偏偏让她碰到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运气还真是“好”极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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