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_亦舒【完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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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你多余的时间,为我做家课。”

    “不行。”

    “每小时一百元。”

    “美金?”

    “是。”

    “不用偷不用抢?”

    “不用。”

    “行。”

    我很想赚点外快,学费几近天文数字,生活指数又高,唉,只要gān得来,不犯法,无所谓。

    “你住这里?”

    “是。”

    “没有私人浴室?”

    “没有。”

    “何不搬到我公寓来,有的是空房间。”

    “租金?”

    “大家是好朋友,不用付房钱。”

    我走了运了,“那么我帮你做家务。”

    “不不不,有墨西哥人来做家务。”

    “无功不受禄呢。”

    “孔夫子那套不流行了,”她朝我眨眨眼,“少林寺功夫才吃香呢。”

    之后我发觉,缪斯没有在中午十二点之前起过chuáng。

    那年直作得我眼发白,她,她玩得天昏地暗,你不能说她没下过功夫。

    住在同一间公寓,却很少见面,我六时起chuáng,九时睡觉,她约三时回来,天朦亮才休息。我们相安无事,互以字条通讯息。

    她念英国文学,功课不是不多的,我用电脑帮忙,写完一篇又一篇,自己变了半个诗词专家。

    第一年的主考人是威廉斯,他见了缪斯双膝会发抖,不用担心。

    第二年换了罗拨逊,缪斯通过考试,但是人家离了婚。

    第三年换安得孙太太,大家都以为缪斯要转系,谁知到学期终结,她俩成了谊母女。

    毕业那一年,缪斯取得文凭,她同我说,“林,我应杀你灭口,你知道太多秘密”。

    但我们成功了。

    我头上已长出白发,她娇嫩如我第一日见她。

    我俩学成归家。

    我说:“缪斯,且看你那套,在社会行不行得通。”

    “你输梗了。”她笑。

    她居然照老例拉我与她同住。

    是这样的,我们太过了解对方,一旦反目为仇,后果堪虞,只得一直做朋友做下去。

    奇怪,两个xing格完全不同的人,居然和平相处。

    我是全白,她是全黑。

    缪斯说:“很少有人不认为自己白雪雪。”

    “你怎么起身去上班?你全无早晨。”

    “但我有夜晚。”

    “有什么工作是晚上开始的?”

    “我住东方,到西方工作,刚刚日夜颠倒。”

    缪斯就是这种人。

    她找到工作,而且是不大用白天起chuáng的工作。

    她在电影公司做总策划的助手。

    电影公司是少数重色重于一切的地方,缪斯站出来比他们旗下任何一颗明星更艳丽,更会得打扮,更会得玩更懂得应酬,他们如获至宝,重重地用她。

    她中午十二时上班,还戴太阳眼镜,因为眼睛肿,每夜仍然三四点钟才上chuáng,工作不是不吃力,但娱乐即工作,工作即娱乐,照她自己话说,贴了钱到那圈子做一分子,也是值得的。

    你说她多幸运。

    她老板是个潇洒有内容的才子,我见过一次,真正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落,从脚看上头,风流朝上流,没话说。

    难怪缪斯说,她要做到六十岁。

    而我,在银行电脑部做小小主任,刻板,沉闷,劳累,受气,工作时间有时长至十小时,成日嘴巴唯唯诺诺,没一点真心意,毫无发挥余地,渐渐失望,继而伤心,唯一的逃避是看电视戏剧节目与睡觉,我想四十岁退休。

    缪斯在周末见我埋头苦睡,便拍拍我,“这样会胖的,没有成年人一天可以睡十二个小时。”

    “别吵我。”

    “起来,同你吃早餐。”

    “你怎么起来了,才七点。”

    “我还没有睡呢。”

    你听听。

    “我很倦,别理我。”

    “你脑部缺氧了。”她摇我。

    “唔,唔。”

    “介绍男孩子给你。”

    “不要不要,不要你那些làng子。”

    “什么làng子,你以为làng子会看中你?”

    “不中最好,喂,对了昨天的奖卷没有,也许中了,中了就不用上班。”

    “休息半年吧,日日挤地车吃三文治,活脱脱一个小白领,这疲倦是闷出来的。”

    我听了缪斯这知心话,鼻子发酸。

    “当年锋芒毕露的高材生到哪里去了,嗯?”

    “被生活谋杀了。”

    “别怨天尤人。”

    “我不同你,我没有才华在社会上扬名立威,你让我睡下去吧。”

    她硬把握拉起来,我踢叫,她力气大得很,我们俩滚在地上,一直挣扎至客厅。

    终于是我投降,她bī我穿上衣服出去散心。

    我只肯穿橡筋裤头的牛仔裤与大毛衣,但去到目的地,即时后悔了。

    即使是星期六清晨,美丽的圈中人还是毫不松懈,打扮合时,神采飞扬。更显得我独自憔悴。

    一桌桌的人过来打招呼,缪斯与他们聊天,调笑,应对,恰到好处,我反而心平气和,我,没有这种本事,活该做这种灰秃人工作,而缪斯,人与工一般宝光灿烂。

    索xing大吃起来,就在这个时候,缪斯脸色突变,端坐收敛,并暗示我留意左方。

    我转过头去,左方坐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很普通相貌,在鄙公司数一数,起码百多个。

    “谁?”我问。

    “我仰慕的人。”

    “不是开玩笑吧。”

    “绝不,一年多了,他对我爱理不理,等他开口约我等得脖子酸。”

    “人就是这点贱。”

    “别挖我痛处好不好?”

    “那种人稀疏平常。”

    “胡说。”

    “不象是贵行业的人。”

    “他是总公司派来的电脑工程师,为咱们装设一套设备,工毕就要回去。”

    “回去哪里?”

    缪斯垂头丧气,“老家。”

    物以罕为贵,làng子太多,傻子吃香。

    “你看他多有专业的尊严。”

    真要命。

    “唉呀,他朝我们这里看来了!”

    象是世界末日一样,缪斯魔疯了。

    “不得不,他走过来了。”她慌张起来。

    我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投,确是个端正的好男子,但一点异样触觉都没有,再看缪斯,她面色也变了,这人,也算是见过世面的,怎么搞的。

    那位男士开口,“缪斯,这位小姐是——”

    “我姓林,是缪斯的朋友。”慡快地自我介绍。

    缪斯目瞪口呆,一派死相,做得太过明显。

    男士收下我的卡片,把他的卡片给我,礼貌地退下。

    我还未知发生什么,缪斯眼红了。

    “你太不识相。”

    “什么?”

    “我先看到他。”

    “啊,你误会了。”

    “你为何把卡片给他?”

    “这是我惯xing动作。”

    “真后悔把你带出来。”

    “喂喂喂。”

    “我真早该把你消灭。”

    “喂。”

    她拂袖而去,她是认真的,真要我结账。

    回到了家,还唠叨。

    我问她:“是不是要我搬出去?”

    这才不响了。

    岂有此理。

    明明无中生有,我脱了衣裳再继续睡觉。

    此后电话一响,她就问是不是那位小生打来。

    很不幸,小生电话在傍晚七时抵达。

    我说声“啊,你找缪斯。”

    “不,我找林志远。”

    “为什么?”

    “不为什么,听说你也作电脑?我发现本市的线路”说了一大串专用名词。

    “不不不,”我忍不住与他攀谈起来,“那是因为”还他一大堆道理。“呵,”他象是茅塞顿开,“真要多多讨教,出来吃饭细谈如何?”

    我也并不笨,即时明白这是醉翁之意,连忙说,“不。”

    “为什么不?”

    “不。”我挂上电话。

    这种男孩子要多少有多少,不值得为他坏了姐妹感qíng。

    睡知缪斯冲进来说:“为什么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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