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南天_亦舒【完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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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大惊,“你bī她把孩子打掉了?”

    “张少媚,你怎么一付幻想,把你丈夫想像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那么她腹中块ròu呢?”

    “我怎么知道?”

    我堕入五里雾,搅不清楚整件事qíng的来龙去脉,太神秘了,怎么像阿嘉泰姬丝蒂的侦探小说?

    “跟我回家。”

    “不,”我说:“破案之前我绝不回家。”

    “破案,少媚,什么案子?”

    “我不回家。”

    “少媚,我都改过,好不好?我知道错了,这次我自己也吃足苦头,我真的都改过,你总得给我一个自新的机会呀,不要bī虎跳墙。”

    “我要亲自与陈天真谈一谈。”

    “还谈什么?她亲口答应以后不再骚扰我们,事qíng过去便算数,何必追根究底?”企国急道:“咱们仍然是好夫妻,总而言之,以后我一定会警惕做人。”

    这件事神秘得紧,我非得查清楚不可。

    “你先回去,”我命令企国,“我还要静几天。”

    “这酒店的豪华套房租金非同小可,你跟我回家算了。”

    “你敢多嘴!”

    企国叹口气,离开。

    一连数日,我都在找寻陈小姐。

    她似乎永远不在家,终于在一个傍晚,陈家佣人说:“小姐在天使的士高庆祝生辰,你快去吧,小姐吩咐说,凡是有人打电话来,都叫去那里会合。

    我罕纳起来,陈小姐的心qíng可大好了,居然大肆庆祝生辰,不像是有心事在烦恼的人。

    一时好奇,我便换上晚装,出发到天使的士可,心中作出最坏的打算:如果见到企国在场,便立刻可以宣布离婚。

    天使的士可人头涌涌,除了当夜的女主人外,我认不清其他的人,我看得到陈天真,是因为她踢掉了鞋子,正在桌上与一洋人共舞。

    她的俏脸上贴满金粉,闪闪生光,正是时下最流行的化妆,身上穿一件非常bào露的晚礼服裙子,贴身、半透明、露胸,哪有半丝怀孕的迹象?她正举着双手疯狂地舞蹈,长发卷曲地飞舞,像朵野玫瑰,面孔上一付陶醉,一点也没有愁容,与我初见她时判若两人。

    我心想:这么吞来,企国说的话,竟有一半是真的了,如果她与企国之间的问题没有解决,今天晚上怎么可能有如此大的欢乐?

    我坐在一旁,叫了饮料,看这帮年轻人狂欢,等了很久,陈天真终于自桌子上爬下来,我趁其他人不觉,一手把她拉到一角。

    “邱太太!”她还认得我。

    我问她:“你没事了?”

    她有酒意,耸耸肩,“没事,什么事?”

    我实在忍不住,“你把孩子怎么了?”

    “孩子,什么孩子?”她膜目,“我几时有过孩子?”

    “我明明看见的。”我说。

    “哦,那是骗你,大衣服里塞只小枕头,不想到你那么容易上当!”她笑得前仰后合。

    我气结,沉默一会儿,责怪地问:“为什么做这种事?”

    “报复。”

    “我可没得罪过你。”

    “是邱企国,他苦苦追求我,送这个送那个的,追到手又扔开我,所以我要报复。”

    “他追你?”

    陈天真冷笑,“你不会天真到认为你的丈夫生命中只有你一个女人吧?我们确是要好过的,但说到为他怀孩子,那就不必了。”她邈着我。

    “后来,后来你怎么放弃了报复?”我气得发抖。

    她的声音放柔了,“因为你。”

    “我?”

    “是的,因为你,你毫不犹疑的相信我的鬼话,处处为我若想,令我良心发现,邱企国虽然一无是处,但是他有一个好妻子,他的气数未尽,是以我放他一马。”

    我怔住在那里,忽然流下泪来。

    陈天真拍拍我的肩膀,“对不起。”她说。

    一声对不起,我受尽伤害,我应怪她,还是怪自己的丈夫?

    “管管邱企国,别让他太胡作妄为。”她说完这话,便像花蝴蝶似的飞开。

    我独自回酒店,原来真相如此,原来真相不过是一个少女要跟我们夫妻俩开玩笑,后来见我可怜,因此闸住。我真的那么可怜?

    何尝不是,多年来的容忍,装聋作哑,处处为他着想,而他却自由自在,丝毫没顾及我的自尊。

    我抱膝想了一夜。

    要邱企国改头换面从新做人是没有可能的事,他不会为我这么做。在花丛中过惯风流的日子,是会上瘾的,但是我,我又能够忍到什么时候?

    我真是邱家奴?

    他养着我,管我衣食住行,但是丝毫不尊重我。

    我是否应该听天由命?

    抑或自己打开这个僵局,努力将来?

    我也不是一个小孩子了,总得为自己打算一下才行。

    离开企国,抑或继续做他的女奴?听他呼来喝去,任凭他发落?

    我今年三十五岁,再出去闯世界,未免是太迟一点,但至少jīng神上可以少一层压力,自给自足的生活、水远是磊落明澄的。

    我问自己:但是孩子们呢?孩子们乏人照顾──难道我就为孩子们躲在这个家中一辈子?

    我清醒过来,本来还想写下一封长信,留言给企国;最后决定连这封信也省回,说什么呢?十多年的夫妻,到如今告一段落,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不能够随便下去,他叫我长便是,他叫我短便短,凭他大爷赐我一口饭吃。

    我决定离开他、这不是要花枪的时间。

    我收拾好,带着自己名下的现款,便离开酒店,到航空公司订飞机票,我娘家的人在温哥华,我先到他们那里休息一下再说。

    多年来的虚伪应酬生活已把我累坏。

    我在候机室见到邱企国,他又找了来。他默默无言,双手cha在口袋里,站得很远,凝视我,我忽然想起,十多年前他追求我的时候,在大学堂门口等我放学,那qíng形不就是一模一样?一晃眼十多年过去了。

    我停住脚步。

    他步过来,低声说:“我与孩子们都等你回来。”

    我不说什么,朝前走。

    “好好的渡假,你确然需要休息。”他说。

    我向班机走去。

    鼻子一酸,流下泪来,我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回来。正如这个大倩人所说:出去休息一下渡假也好,我需要离开这个环境,过一阵自己的生活,清静的日子。

    踏上飞机,我闭上眼睛。

    企国这次得到的教训可大了,这是我第一次离开他,希望他会趁这个机会思量一下,想想自己错在哪里,谁知道呢,也许我一走,他就忙着jiāo际,回到女人堆中,大赦般名正言顺的大玩特玩,变本加厉。

    我还是放不下他,我的头侧在一边,我尚放不下他,他仍然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环。

    且看将来。

赎罪

    我正在做梦,就听见阿莉叫我:“该起来了,俊,时间到了,如果再不起来,就迟到啦!”

    我翻了一个身,皱看眉头,糊里糊涂的问:“唉,老天啊,到底几点钟了?”

    “八点一刻!”她大声回答。

    我连忙睁开眼睛,只见阿莉板看面孔看牢我,她一肚子的不开心。我也没有办法,只好自chuáng上跳起来,进浴室洗脸刷牙。

    我一边说:“这么快就天亮了,我的天。”

    “早什么?”阿莉在饭厅里说:“你每天早上都是这样的,非要到最后一分钟不起chuáng,闹钟闹也不醒,一定要我叫你,难道你不可以学学准时吗?”

    给她这么一说,我也烦了,“阿莉,你在家里,不晓得那么多啦,每天上班下班,千篇一律,不知道多闷,多睡一会儿,也不算过份吧?”

    我随手抄起衬衫领带,边穿边走,到了饭桌前面,狠吞虎咽的吃了三文治,喝了一口红茶。

    阿莉在一旁看我,她穿着围裙,好像刚自厨房里出来,脸上还是yīn沉沉的,一点美容也没有。

    “阿莉,不要这样子。”我说:“以前你是个很开心的女孩子,整天笑嘻嘻的,你记得吗?为甚么一结婚就这样?嗯?”

    我拿起外套,头也不回的就出门去了,看看表,才八点三十五分。阿莉也太心急了。

    我到车房去把车开出来,预算廿分钟可以到写字间。女人就是这样,急急急,巴不得丈夫每分钟都在外做事赚钱给她们花,难道丈夫们在写字楼就不辛苦吗?

    连阿莉都变成这样子,实在叫我失望了。

    现在她连笑都不肯轻易笑了,算甚么呢?整天好像都有事qíng与我过不去似的。

    我有什么地方对她不起呢?赚的一份薪水,全部jiāo给她,自己只留下几百块的零用。结婚以后,没有朝别的女人看过一眼,不对她说半句谎话,而且不抽烟又不喝酒,虽然不算伟人,但是做一个丈夫,这样子也可以过得去了。

    不过阿莉彷佛有许多不满,她只是没说出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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