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的,母亲用的东西都很考究,但她并非拥物狂,绝对不会天天逛服装店。
首饰也十分简单,常戴不过是一串黑色南洋珠及一副独立钻耳环,另外还有一只手表,如此而已。
母女更希望男主人时时在她们身边。
家庭起了变化,一般孩子会乘机自bào自弃,疏懒功课。
宝仲却刚相反,本来成绩平平的她突然觉得有需要寻求jīng神寄托,她比从前沉默,也比从前用功,最近测验卷子拿回来,全是甲甲甲。
同学们大为讶异。
父亲十分宽慰,“啊,这样下去,你会成为家族中第三个文丹福生。”
头两个是小叔的子女。
这真是黑色幽默,母亲有外遇,女儿反而成为好学生。
课余,又时时到图书馆去,并且坚持乘公共汽车。
一日,与好朋友安妮说:“人,至多只能存活一百年吧。”
安妮立刻骇笑,“不要与我谈论那样深奥的问题,我不懂。”
宝仲却自顾自说下去,“青chūn尤其有限,只得十年,十五岁到廿五岁而已。”
安妮说;“我们去打球吧,别想这些。”
“然后,责任多多,烦恼迭起,做人就不简单了,人生没有太多好日子。”
此刻,宝仲躺在chuáng上,喃喃自语,“因此,要珍惜一切。”
母亲大抵要在天亮才会回来。
到底年轻,宝仲一转身,还是睡着了。
她做梦看到父亲回来找母亲,扬声叫她名字,半晌,宝仲挣扎醒来,才知道是收音机闹钟。
母亲已经回来了,若无其事坐在早餐桌前。
真好戏。
任凭谁,到了某个年纪都会演技jīng湛,有时,人们还会称道为修养呢。
母亲修养特佳,既不兴奋,也不特别高兴,一切如常,真叫宝仲佩服。
宝仲默默喝果汁。
母亲轻轻说:“明后两日,我有事到东岸去访友,你一人在家,可以处理吗?”
宝仲答:“没问题。”
“小心门户,马利亚会销假陪你。”
宝仲啊地一声。
“我乘下午三时飞机。”
宝仲忽然问:“父亲知道吗?”
母亲咳嗽一声,“我同他说过。”
夫妻关系已经名存实亡。
各人有各人的事做,各人有各人发展,彼此给对方很大自由度。
真正文明,一时间叫宝仲接受不来。
第二天放学回来,马利亚说:“太太已经走了。”
宝仲问:“是否一个人?”
“是,一个人。”
当然不会叫任何人看见。
那天晚上,父亲打电话过来。
宝仲与他谈了几句,想起来问:“爸,你在哪里?”
“新加坡。”
四处为家,处处为家。
“爸,几时回来住一段日子陪我们。”
雷之扬笑,“男人有男人的难处,我们没有工作,象什么?”
“总要退休吧。”
“言之过早,我放多过三天假便六神无主,不知是坐好还是站好,抑或开始学习烹饪打毛衣。”
宝仲只得笑。
“况且,家人生活丰裕无忧,是男人的骄傲。”
父女对话,似乎可以就此打住了。
但是宝仲忽然问:“爸,你有无对母亲不忠?”
大概是吃惊了,要隔很久,才听得雷之扬说:“怎么问起这种问题?”
宝仲也有点后悔鲁莽。
但是雷之扬的答案无隙可击,他这样说:“你问我,我当然说没有。”
“有,还是没有?”
“没有。”
谈话中断。
母亲,此刻同那人在东岸幽会吧。
抑或,根本没有去东岸,也许就在市区边界,同那人在一起亲热。
其实,所有的母亲也都是人,在做母亲之前,她们都有姓名、职业、身份,可是子女很少那样想,对他们来说,母亲除却做母亲之外,就不应再做其它事,尤其不可有七qíng六yù。
不是吗,已经做了母亲了,这合约可是卖身契,从此之后,失却自己,只剩家庭,没有事的时候,小牺牲,一旦有事,则大牺牲,统是母亲的责任。
谁还记得母亲叫林少丰,并且是个颇有名望的室内设计师,妈妈就是妈妈。
身为人母、人妻,半夜出去幽会,当然是不守妇道,欺骗了丈夫,也欺骗了子女。
父母都不在身边,宝仲寂寞无聊,在园子散步。
在黑暗中看,宝仲觉得那人身型比父亲高大qiáng壮,一定也更加年轻。
想到这里,宝仲十分羞耻。
她回到房间里取过车匙,自车房内取出小跑车。
马利亚追出来,“宝仲,你没有驾驶执照。”
宝仲不忍叫她担忧,“我只在附近兜风。”
家里每个人都犯规,她为什么不可以呢。
车子缓缓驶到海旁停下,她坐在车子里吃冰淇淋。
有年轻人同她搭讪。
“好车子。”整个人靠在车厢边。
“谢谢赞美。”
“是你的车?”十分有兴趣。
“当然。”
“家长很溺爱你。”这是合理的估计。
“也许。”
“你几岁?”有点疑心。
“十九。”故意夸大。
“看上去只象十四五。”眼光颇尖锐。
“华人看上去都比较小。”
“可以载我兜风吗?”终于开口了。
“不,我刚想回家。”
宝仲把车子开走。
真没有胆子,有人愿意陪她消磨时间,她却逃避,因是个陌生人,自小到大,父母与老师都教导:“不要与陌生人说话。”
可是同班同学,自幼稚园到今日,混得烂熟,似兄弟姐妹,一日到晚在课室厮缠,毫无神秘感,还怎么约会?
宝仲垂头丧气回家。
马利亚松一口大气。
母亲,不,叫她林少丰比较好,是怎么样开始同陌生人说话的呢?
也许,他是她的客户,可能,由朋友介绍。
背叛家庭,也一定需要极大勇气,是什么令她不顾一切,必然是多年来沉闷刻板的生活,以及缺乏爱护关怀。
看,雷宝仲也十分明白母亲处境。
父亲,是一个失职的丈夫。
晚上,母亲的电话来了。
母女寒暄几句,宝仲对于自己那么客气十分讶异。
“我后天一早回来。”
“没问题。”
挂了电话。
本来说是两天,现在变成三日两夜,她在恋爱吗?笑话,人过了廿岁还谈恋爱?
都年轻过快活过,还不知足,中年人真奇怪。
第二天放学,正低头疾走,忽然听得汽车喇叭声。
一抬头,宝仲喊出来,“爸爸。”
正是雷之扬,三个多月不见,他好象又胖了一点,宝仲客观地打量他,只觉得他领带太花,头发太亮,有点不太安份的样子,但爸爸始终是爸爸,她欢呼起来。
他订了台子,与女儿到海边餐厅吃饭。
父女俩胃口都不大好。
“妈妈在东岸。”
“我知道。”
“这次逗留几天?”
“明早去旧金山开会,三天后再回来。”
“哦,届时可以见到母亲。”
雷之扬想一想才问:“宝仲,想问你一事。”
宝仲心一沉,啊,怀疑了。
“你有无发觉妈妈与平日有何不同,”宝仲脸上出现一层茫然的神色,“怎么的不同?”心中却暗暗吃惊。
“她可有早出晚归?”
“妈妈一直忙工作。”
“有无陌生人接送?”
“没有呀。”
“平时同什么人来往?”
“张阿姨、陈小姐,以及林太太。”
“打扮有没有异样?”
“一年也不见她买新衣服。”
雷之扬似乎放心了。
宝仲看着父亲。
雷之扬解释:“宝仲,你已不是小孩,我也不瞒你,有人告诉我,林少丰最近与新朋友来往密切。”
宝仲握着拳头,她痛恨那些多嘴多事的人。
“据说,那是个男人。”
宝仲不语。
52书库推荐浏览: 亦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