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些,再紧些_亦舒【完结】(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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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真的,母亲用的东西都很考究,但她并非拥物狂,绝对不会天天逛服装店。

    首饰也十分简单,常戴不过是一串黑色南洋珠及一副独立钻耳环,另外还有一只手表,如此而已。

    母女更希望男主人时时在她们身边。

    家庭起了变化,一般孩子会乘机自bào自弃,疏懒功课。

    宝仲却刚相反,本来成绩平平的她突然觉得有需要寻求jīng神寄托,她比从前沉默,也比从前用功,最近测验卷子拿回来,全是甲甲甲。

    同学们大为讶异。

    父亲十分宽慰,“啊,这样下去,你会成为家族中第三个文丹福生。”

    头两个是小叔的子女。

    这真是黑色幽默,母亲有外遇,女儿反而成为好学生。

    课余,又时时到图书馆去,并且坚持乘公共汽车。

    一日,与好朋友安妮说:“人,至多只能存活一百年吧。”

    安妮立刻骇笑,“不要与我谈论那样深奥的问题,我不懂。”

    宝仲却自顾自说下去,“青chūn尤其有限,只得十年,十五岁到廿五岁而已。”

    安妮说;“我们去打球吧,别想这些。”

    “然后,责任多多,烦恼迭起,做人就不简单了,人生没有太多好日子。”

    此刻,宝仲躺在chuáng上,喃喃自语,“因此,要珍惜一切。”

    母亲大抵要在天亮才会回来。

    到底年轻,宝仲一转身,还是睡着了。

    她做梦看到父亲回来找母亲,扬声叫她名字,半晌,宝仲挣扎醒来,才知道是收音机闹钟。

    母亲已经回来了,若无其事坐在早餐桌前。

    真好戏。

    任凭谁,到了某个年纪都会演技jīng湛,有时,人们还会称道为修养呢。

    母亲修养特佳,既不兴奋,也不特别高兴,一切如常,真叫宝仲佩服。

    宝仲默默喝果汁。

    母亲轻轻说:“明后两日,我有事到东岸去访友,你一人在家,可以处理吗?”

    宝仲答:“没问题。”

    “小心门户,马利亚会销假陪你。”

    宝仲啊地一声。

    “我乘下午三时飞机。”

    宝仲忽然问:“父亲知道吗?”

    母亲咳嗽一声,“我同他说过。”

    夫妻关系已经名存实亡。

    各人有各人的事做,各人有各人发展,彼此给对方很大自由度。

    真正文明,一时间叫宝仲接受不来。

    第二天放学回来,马利亚说:“太太已经走了。”

    宝仲问:“是否一个人?”

    “是,一个人。”

    当然不会叫任何人看见。

    那天晚上,父亲打电话过来。

    宝仲与他谈了几句,想起来问:“爸,你在哪里?”

    “新加坡。”

    四处为家,处处为家。

    “爸,几时回来住一段日子陪我们。”

    雷之扬笑,“男人有男人的难处,我们没有工作,象什么?”

    “总要退休吧。”

    “言之过早,我放多过三天假便六神无主,不知是坐好还是站好,抑或开始学习烹饪打毛衣。”

    宝仲只得笑。

    “况且,家人生活丰裕无忧,是男人的骄傲。”

    父女对话,似乎可以就此打住了。

    但是宝仲忽然问:“爸,你有无对母亲不忠?”

    大概是吃惊了,要隔很久,才听得雷之扬说:“怎么问起这种问题?”

    宝仲也有点后悔鲁莽。

    但是雷之扬的答案无隙可击,他这样说:“你问我,我当然说没有。”

    “有,还是没有?”

    “没有。”

    谈话中断。

    母亲,此刻同那人在东岸幽会吧。

    抑或,根本没有去东岸,也许就在市区边界,同那人在一起亲热。

    其实,所有的母亲也都是人,在做母亲之前,她们都有姓名、职业、身份,可是子女很少那样想,对他们来说,母亲除却做母亲之外,就不应再做其它事,尤其不可有七qíng六yù。

    不是吗,已经做了母亲了,这合约可是卖身契,从此之后,失却自己,只剩家庭,没有事的时候,小牺牲,一旦有事,则大牺牲,统是母亲的责任。

    谁还记得母亲叫林少丰,并且是个颇有名望的室内设计师,妈妈就是妈妈。

    身为人母、人妻,半夜出去幽会,当然是不守妇道,欺骗了丈夫,也欺骗了子女。

    父母都不在身边,宝仲寂寞无聊,在园子散步。

    在黑暗中看,宝仲觉得那人身型比父亲高大qiáng壮,一定也更加年轻。

    想到这里,宝仲十分羞耻。

    她回到房间里取过车匙,自车房内取出小跑车。

    马利亚追出来,“宝仲,你没有驾驶执照。”

    宝仲不忍叫她担忧,“我只在附近兜风。”

    家里每个人都犯规,她为什么不可以呢。

    车子缓缓驶到海旁停下,她坐在车子里吃冰淇淋。

    有年轻人同她搭讪。

    “好车子。”整个人靠在车厢边。

    “谢谢赞美。”

    “是你的车?”十分有兴趣。

    “当然。”

    “家长很溺爱你。”这是合理的估计。

    “也许。”

    “你几岁?”有点疑心。

    “十九。”故意夸大。

    “看上去只象十四五。”眼光颇尖锐。

    “华人看上去都比较小。”

    “可以载我兜风吗?”终于开口了。

    “不,我刚想回家。”

    宝仲把车子开走。

    真没有胆子,有人愿意陪她消磨时间,她却逃避,因是个陌生人,自小到大,父母与老师都教导:“不要与陌生人说话。”

    可是同班同学,自幼稚园到今日,混得烂熟,似兄弟姐妹,一日到晚在课室厮缠,毫无神秘感,还怎么约会?

    宝仲垂头丧气回家。

    马利亚松一口大气。

    母亲,不,叫她林少丰比较好,是怎么样开始同陌生人说话的呢?

    也许,他是她的客户,可能,由朋友介绍。

    背叛家庭,也一定需要极大勇气,是什么令她不顾一切,必然是多年来沉闷刻板的生活,以及缺乏爱护关怀。

    看,雷宝仲也十分明白母亲处境。

    父亲,是一个失职的丈夫。

    晚上,母亲的电话来了。

    母女寒暄几句,宝仲对于自己那么客气十分讶异。

    “我后天一早回来。”

    “没问题。”

    挂了电话。

    本来说是两天,现在变成三日两夜,她在恋爱吗?笑话,人过了廿岁还谈恋爱?

    都年轻过快活过,还不知足,中年人真奇怪。

    第二天放学,正低头疾走,忽然听得汽车喇叭声。

    一抬头,宝仲喊出来,“爸爸。”

    正是雷之扬,三个多月不见,他好象又胖了一点,宝仲客观地打量他,只觉得他领带太花,头发太亮,有点不太安份的样子,但爸爸始终是爸爸,她欢呼起来。

    他订了台子,与女儿到海边餐厅吃饭。

    父女俩胃口都不大好。

    “妈妈在东岸。”

    “我知道。”

    “这次逗留几天?”

    “明早去旧金山开会,三天后再回来。”

    “哦,届时可以见到母亲。”

    雷之扬想一想才问:“宝仲,想问你一事。”

    宝仲心一沉,啊,怀疑了。

    “你有无发觉妈妈与平日有何不同,”宝仲脸上出现一层茫然的神色,“怎么的不同?”心中却暗暗吃惊。

    “她可有早出晚归?”

    “妈妈一直忙工作。”

    “有无陌生人接送?”

    “没有呀。”

    “平时同什么人来往?”

    “张阿姨、陈小姐,以及林太太。”

    “打扮有没有异样?”

    “一年也不见她买新衣服。”

    雷之扬似乎放心了。

    宝仲看着父亲。

    雷之扬解释:“宝仲,你已不是小孩,我也不瞒你,有人告诉我,林少丰最近与新朋友来往密切。”

    宝仲握着拳头,她痛恨那些多嘴多事的人。

    “据说,那是个男人。”

    宝仲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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