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星光灿烂_亦舒【完结】(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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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那么寂寥,又没有人来探访他,一个人住问大屋子。

    在厨房我们也会相遇,他淡淡的看我一眼,冷冷的点点头,但冰冻开始融解。

    一天早上,他坐在长凳喝啤酒,一只烧jī,用手撕着吃,我看他一眼,取出牛奶,

    倒一杯,坐在他对面。

    「走剩你一个人?」他问我。

    「是,看见你都怕.他们避开你。」

    「避开我?他们根本看不到我,我尽量不骚扰他们。」

    「可是你有一股无形的压迫力,使他们透不过气来。」

    我捏着脖子作呼吸困难状。

    他看着看着,忽然笑了。

    我乘机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笑了,雪白的牙齿,眼角聚着细细的皱纹,「你住在我家,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老实的说:「我只知道你叫忽必烈汗。」

    「你们这些孩子──」

    「我比他们略大,我廿一岁了。」我抢着说。

    他低头喝啤酒。

    我倾慕的说:「告诉我有关建筑业的一切。」

    「你不懂。」

    我说.「那么告诉我有关人生的一切。」

    「你也不懂。」

    「胡说,」我说:「你恋爱过吗?」

    他不答。

    「算我问得太私人了,」我说:「对不起。」

    他脸色稍霁,说:「你们这些孩子,知道什么?」

    我但笑不语。

    「笑什幺?」他忍不住问。

    「我若分辩说我不是孩子呢,更显得孩子气,所以只好笑。」

    他看我一眼。

    「你弟妹很活泼可爱,有时跟他们玩,有很大的乐趣。」

    他洗净双手。「去划船,去不去?」

    在湖中心,我问他,「你恋爱过吗?」

    「为什么老问这类问题?」他的眼神yīn暗不定。

    「人之变得孤僻,当然是因为恋爱。」

    「啊?」

    「我想你一定失过恋,所以就古怪了。」

    他失笑,「想象力很丰富。」

    我也笑。

    湖光山色,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其乐融融。

    「他们都怕我,你不怕?」他忽然问。

    「我为什么要怕?」我说:「你又不认得我父母,不能在他们面前打小报告。」

    他莞尔。

    我忍不住,「喂,你叫什么名字?」

    「大哥哥。」他笑。

    「你想!」

    晚上在意大利小馆子吃匹萨喝白酒。

    我问:「你是失过恋吧?」

    他诧异:「你这小姑娘,怎幺老缠住我问这么私人的问题?」

    我倔qiáng的说:「如果她不懂得欣赏你,完全是她的损失,老忽,你不必放在心

    里。」

    「老忽?」他愕然!「我几时变成老忽了。」

    我问:「你不是叫忽必烈吗?咦?」

    「哦是,咱们已熟稔了,」他点点头,「所以成了老忽了,不不,我不打算详谈

    这件事。」他拍拍我的手,「你不必替我担心,你真是一个诙谐的女孩子。」

    我用手撑着头,「像这你样漂亮的男人,喷喷啧,市面上供不应求,我相信好多

    女人都会追求你。」

    他觉得好笑,「多谢你捧场。」

    「洋妞有无追求你?我问。

    他眼睛看看天花板。

    「你有拒绝她们吗?」我又问。

    「喂!」他发出警告。

    我失望,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太有风度了。

    他喝口酒,缓缓问:「你会追求我吗?」

    我说:「你会觉得我没吸引力,我是个孩子,有趣,好玩,但没有女人的魅力,

    我追你也没用。」

    他微笑。

    我说:「你应该多笑,笑起来真漂亮。」

    「谢谢。」他说。

    我笑一笑。

    隔一会儿他说:「一个人在家里太静,我也会到啤酒馆去坐,洋妞来兜搭我,我

    通常对她们说:今夜我醉了,改天如何?」像是自言自语,实是说给我听的。

    我感动了,「啊,老忽。」我用力拍着他的背部。

    我们成了老友。

    第二天我们出去钓鱼,晚上买了作料做水饺吃,与他的距离越拉越短,他仍然没

    跟我说他的真姓名,但不相gān。

    给他送咖啡时,他在书房画透视图,全神灌注,一脸沉寂,有种肃穆美,我非常

    心折,轻轻把咖啡放下,蹑足到花园坐下。

    但不到一会儿他出来找我,燃着烟,黑暗中一点红。

    我喜悦:「工作告一段落了?」

    「唔。」他坐在我身边。

    「今夜没有星星。」我说。

    他忽然说:「琪琪,假如你不嫌我虚长你一大截,咱们倒可以做个忘年之jiāo。」

    「哟,老忽,」我用手??空气,「怎么忽然说起文言文来了?」我笑。

    「真是顽皮!」他跌足。

    「别以为自己七老八十好不好?」我说:「怎么,装个老大哥的样子,装久了,

    自己也相信了?」

    「琪琪,我拿你没折。」他笑着摇头。

    「喂,老忽,夜了,休息吧。」

    我终于打动了这老小子。

    他的猫──大力水手本是他唯一的伴侣,现在多了我,他是这么隐蔽,我是如此

    开扬,无论关于学业、前途、感qíng上的事,都哗喇喇一股脑儿向他倾诉。

    他跟我说:当假期结束,他会想念我。

    「真的吗,老忽,我就在多伦多,你会来看我吗?」我追问:「五小时飞机而

    已。」

    「五个小时的飞机,说累还真累。」他懒洋洋的不起劲。

    我悻悻然,「你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gān吗不来看我?」

    他说:「怕只怕我来到多伦多,你与一大群小阿飞混,没有空敷衍我。」

    我啼笑皆非,「什么小阿飞?我自己都二十多岁了,哪里还认识小阿飞?你真滑

    稽。」

    他不响。

    「你怕吃亏是不是?」我轻轻问。

    他仍不响。

    真叫人心软,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这么羞涩,若不予他某一程度的鼓励,他一辈

    子都不敢表达感qíng。

    我用手-推他一下,「喂。」

    他看我一眼。

    「你看我像不像轻佻的人?」

    「你平常也够佻皮诙谐的。」他说。

    「那是我的美德,我做人却一向够端庄的。」

    他还在犹疑。

    「你这家伙!」我气,「好,你畏畏缩缩,你不来我来,五个钟头的飞机,我要

    是看见有旁的女人对牢你唧唧唔唔,我就一巴掌把她们扫开,就这么决定了!」我慡

    利的拍拍手。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从此之后,他就开朗起来,我们就以平等地位的模样出现,他也不再作大哥样了。

    其实,忽必烈也很有苦衷,又不是他要找这个众人褓姆的工作来做,也是亲戚托

    他的,bī于无奈。他私人感qíng生活是一个谜,但我并没有试图要去解开它,过去的事

    一切已属过去,今天与将来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相处得很好,眼看假期将告结束,我要回多伦多了。我满肚子计划有假期再

    来找他,他却悲观得要命,像是我一离维多利亚就会把他置之脑后,我一直觉得他既

    可笑又可恼,是以并未提出任何保证。

    他说:「你跟他们一样,来去像一股旋风,人一走,信都没有一封。」

    「对,」我学着他的口气,「我们年轻人便这样没心肝,你们老一脱又不同,有

    始有终的,可惜是相识接近两个月,连你的姓名都不知道叫什么。」

    「你真想知道我叫什么?」

    「真多废话,老忽,你爱说不说的,反正我喜欢的是你的人,并不是你的名字。」

    我笑。

    贝贝与贝蒂回来那一日,我正为大力水手洗澡,一见她俩,马上欢呼。

    贝贝放下旅行袋,大叫累。

    贝蒂说:「拉利他们不回来了,直接返学校,喂,你在gān吗?这是蒙古人的爱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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