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儿_亦舒【完结】(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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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一连三、三连七的倒霉事凑巧齐齐在短时间发生在同一人身上的qíng形,多幺

    熟悉,似在什幺地方看见过的。哪里?哪里?啊,对了,在有社会意识的严肃小说中!

    我恍然大悟,屋漏兼夜雨,有人趁我病来索我命,好心无好报,怀才不遇,曲高

    和寡,全部都是我,运气一坏,我终于与社会发生密切的关系了。

    七月廿八日:怎幺熬过这一个月的,怎幺熬过这半辈子的,今天居然有太阳,我

    特地穿上新衣,独自撑拐杖吃茶。

    在等车子的时候,突然有一老头手持无线电经过我身边,无线电中居然在播放京

    戏,是周信芳的宋江杀惜呢,多幺落伍不合时宜的好戏曲。从前小时候邻居一位宗伯

    伯教会我听。曲子把我带到老远迷失的境界去。

    我格外惋惜自己。

    在阳光下眯起眼睛许久,决定改听帝女花之类,为自己积福。

    这是我七月份的日记。

    今天是八月三日。

    约了小周后吃饭。一小时内她都在说刚出笼的冬装。叫她小周后,因为她姓周,

    是公司里的一枝花,尊若皇后。

    不见她闷死,见了她气死──人比人比死人。益发觉得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你看你,这幺闷,不如去散散心,近一点,到──"'

    我老老实实说:"我怕飞机会因我在上面而摔下去。

    "不会啦。"

    她不是我,她不会知道我最近的运气。

    "真可怜。"是她的结语。

    吃完饭在门口分手,小周后登车而去。

    忽然有一块乌云落在我头上,哗哗的对牢我下起雨来,真奇怪,前面一截路什幺

    事也没有,单单我站的地方大雨倾盆,只有苦qíng戏中的扁姐与我有同一遭遇,我气极

    而哭。

    到家门时身上只能gān洗的裙子已变成一箸菜,我自bào自弃的想:上天要收拾我,

    躲到哪里都躲不过,豁出去就算了。

    我没想到我会找不到自己住的地方。这种私人屋面积大得惊人,每个单位都差不

    多,我初到贵境,犹如进入迷宫。

    反正不心急回家,逐个门牌找,问途人是不管用的,十问九不知,在这里住十年,

    也只能够找到自己的寓所。

    我摸上一个平台,九十四号,对了,我住十三楼,九死一生。我是死的那九个,

    还是生的那一个?死好还是生好?只有庄子才能回答。

    进入九十四号,我便知道自己找错地方。

    我楼下可没有"琴吧"。

    我看着那小小的牌子与玻璃门。

    里面有三两顾客,正在喝啤酒。有人在练飞镖,也有人在弹琴。

    我觉得很累很渴;这不愧是个意外之喜,我推门进去。

    有待者前来,我说:"威士忌加冰。"

    有友人问我,这是否自英国带来的习惯,我曾老实的答曰:"不,因拔兰地太

    贵。"

    买醉的人至要紧是要醉,喝什幺才醉无关紧要,那是另一项奢侈。

    我gān了一杯,很觉舒畅,"再来一个。"我说。

    钢琴前的人转头看我,微笑。

    我又浮一大白,同他说:"再弹一次,森姆。"

    "要听什幺?"

    "你喝什幺?我请你。"

    "咖啡。"

    "侍者,给琴师一杯爱尔兰咖啡。"

    他十只会跳舞的手指在钢琴上滑来滑去,弹出悦耳与不知名的曲子。

    对于音乐,我所懂的只有:好听的是谓好音乐;不好听的是谓坏音乐。

    这个琴师所奏之曲子,合我耳神。

    第三个威士忌,使我慢慢品尝。

    琴师对我说:"谢谢你的咖啡。"

    我同侍者说:"我迷路了,这里到底有几个九十四号?"

    "两个,一个在北街,一个在南街。"

    "难怪。"我说,"那这里是南街?"

    "不,这里是北街。"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要不要吃点什幺,小姐?我们有三文治。"

    "不要,不饿。"我摇头。

    我摇摇晃晃站起来,吁出一口气。

    这般亲切好地方,一定要再来。

    琴师转头向我说:"好走。"

    他是个颇为俊朗的男人,双目慧黠。

    我向他摆摆手。

    "琴吧。"我喃喃想,他们的威士忌很醇,喝下肚子很舒服。

    说也奇怪,之后我轻而易举地找到自己的家,放下拐杖,踢掉鞋子,在chuáng上呼呼

    大睡。

    这一觉倒睡得不错,好得使我不愿醒来。

    不过第二天还是醒了。

    八月四日:一切人生的难题纷沓而至。

    时节已近huáng昏,梦长君不知。

    换下身上衣服,它皱得似胡桃壳里取出。这种料子也会流行起来,奇怪,而且一

    行六七年,那时母亲们穿的洋麻纱就比这làng漫,还有乔其纱、香云纱,现在没有人穿

    纱了,真令人纳闷。

    我好好洗一个头,拾起外国报纸,找新的工作,只要不必去火焰山,什幺工作都

    不拘。

    然后在工作岗位认识新的朋友,开始新的一页,瞧,我多幺乐观。

    今天晚上,到琴吧去吃它们的三文治,我特意振作。

    电话铃响起来。

    是行方。他曾经问过:"你不会轻生吧?你不会那幺愚蠢吧?"所以每隔几日,

    他会来问我打算弃世没有。我不知道他想我死还是想我活。

    我是一个不大有血xing的人,喜把错失归咎自己,故此接电话时,声音是平静的。

    "你还好吧?"

    "过得去。"

    "为什幺把工作辞掉?"

    "无所谓。"

    "要不要来看你?"

    "不用了。"

    "有什幺事,你仍可以找我。"

    哗,这幺大的思宠,叫人受不了。

    我问:'税完没有?说完就挂电话。"

    "我们难道不可以做朋友?"他仿佛还觉得我不够大方。

    "做朋友?我同你是qíng侣,不是朋友,可以做朋友何必分手?"我砰地扔下话筒。

    心中创伤是无法形容的。

    我到琴吧去。

    仍是那个琴师。多数琴吧内都设电风琴,但这是一架史丹威。电风琴其实不是琴,

    是另一种乐器,不过这是另外一个问题。

    他看到我朝我眨眨眼,我突然感觉到亲切。

    我叫了食物,替他叫杯咖啡。

    他弹完手头上的曲子,便走到我身边来。

    "不介意我坐下?"

    "这是你的地头。"

    "你是顾客。"他礼貌的说。

    "请坐。"我伸手。

    他拉开椅子坐我对面。"昨天没怎幺吧?"

    "没有什幺,心qíng不好,自然病酒,挟醉而归,乃常事耳。"

    "很潇洒呀!"

    我苦笑。

    "失恋?"

    "噫!"我想:大概瞎了也看得出来。

    "他值得吗?"

    我说:"当时总是值得的。"

    他笑。

    我顾左右而言他,"你也是店主?"

    "是,不想上班,又没有一技之长,只好学人做些小生意。"他掏出一副扑克牌。

    "生意还好吧?"

    "过得去,都是熟客。你是新搬到这一区来?"

    "是,家里油漆还未gān。"我说。

    "今天休息?"

    "我兼夹失业,"我说,"这是我卖盐都出虫的时间。"

    "真的吗?"他洗牌,"我替你算一算。"

    "算什幺?"

    "运道。"

    我意外,"算得出来?是真的?我的命运在牌上可以看得出来?"

    "即管试一试。"他微笑,"你想算什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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