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儿_亦舒【完结】(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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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算前程。"我说。

    "好的。"他以熟练的手法切牌,一张张铺在桌子上。

    牌是正常的牌,也是我都熟悉的牌,没有蹊跷。

    我喝一口啤酒,心qíng出乎意表的轻松。

    他说:"你今年廿九岁。出生的时候是一个雨天,父母在外国,没有兄弟姐妹。"

    我呆住,什幺?牌上的点子方块告诉他那幺多关于我的事?而且都是事实。

    他又发出一列牌,继续说下去:"你的男友……是水月镜花,同你并不长久,他

    的xing格上有很大的缺憾,这段感qíng失败,并不是你的错。

    我听到不是我错,是他的错,便如遇到知己一般,管它真相如何,管他是否把黑

    说成白,把白说成黑,与我同一阵线,才是朋友。

    "但是将来,你会遇到真正爱你的人。"

    他把牌收起来。

    "喂,别停止呀,"我听得津津有味,"刚开始。"

    "你真的要知道那幺多?"他问我。

    "当然,说得很灵光,再告诉我多一点,了不起,你几乎可以开档做生意。"

    他笑,却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我问:"我会遇到我的真爱?"

    "当然,你还年轻,怎幺会没有这种机会?"

    我沉默一会儿,然后说:"我已二十九岁了。"

    "但作乐观,并且看上去比你实际年龄小,你是那种永远的战士,永不言输。"

    我知道我遇到知己了。谁不要听好话?在这里喝啤酒再贵也是值得的。

    "我的真爱,他会长得怎幺样?"

    "明天你再来,或者我可以告诉你。"

    "你是这样招待顾客的吗?"

    "不,我是这样骗爱尔兰咖啡喝的。"他笑。

    "告诉我,他是不是个胖子?"我心痒难搔。

    "外表有什幺重要?只要他对你好,xing格光明。"

    "就算有那样的人,也不见得要爱上我。"

    "你的自卑感好没来由。"

    "你知道我以前的男朋友怎幺糟蹋我?他说我讲话过分妙语如珠,叫他受不了。"

    "假使他不爱你,你仍在呼吸这个事实便叫他受不了。"

    "是的,恶之yù其死。"我点点头,"我在他新生的道路上妨碍他,我是他生命

    的污点。"

    他笑,"你确然妙语如珠。"

    我深深叹口气。

    "放心,牌上显示,你会转运。"

    "会吗?"我结帐,"明天再来听好消息。"

    临走向他摆摆手。这跟同心理医生谈话一样,可使人解除寂寞,心境平静。

    那夜我工作至很晚才睡。

    我把所有具可能xing的工作都用红笔圈出来,用小型计算机打字机糙拟一封动人的求

    职信,洋洋页半纸,修改数十次。

    我叨着香烟,cao作至近天亮才昏然入睡。

    那琴师说得对,我确是个战土,随时可以打仗。上学,从来没有迟到过;上班开

    会,永远准时,甚至赴行方的约会,都不làng费他时间。样样都好,只可惜官样文章,

    稍欠风骚。

    总有人会欣赏吧。琴师说的,我会遇到我的真爱。

    我拥着这样一个洁白狂妄的希望入睡。

    八月五日:到文具部去挑白信封,下重本买好货色,厚实高贵长型那种。

    在街上遇见朋友林太太。

    她先叫住我。

    "咦,"我及时qiáng颜欢笑,"夫人,你好,别来无恙乎?"

    "听说你辞了职?"

    "是的。"她已经知道了。

    "去旅行吧。做腻了,索xing休息一会儿,又有什幺关系?你们这些年轻人,哪怕

    找不到工作?哈!"

    说得真轻松,她们是这样的,也许是没有社会经验,也许是不想听人诉苦,先把

    事qíng的严重xing减掉一大半,使苦主无从开口,实则是没有诚意的一种表现。

    不过算了,人同人的关系不过如此,不要问你的朋友可以为你做什幺,访问你可

    以为你的朋友做什幺,这样一想,立刻心平气和。

    我们握手言欢,表皮得不得了地寒暄一番。然后在街上分手。

    回家继续坐在陋室空空的客厅中打信,除了抬头不同,全部一样,厚厚几十封。

    我不是不认得几个人,只是不想烦他们,免得受人恩惠,将来不知如何报答,一

    生背着包袱。找工作这种大事qíng,还是一手一脚靠自己的好。

    走到附近的邮政局去买邮票,我把那叠信寄出。

    回程只觉肚子饿,我走到琴吧去。

    琴师不在,今日见到他,得问他的名字。时间还早吧。我看看表。侍者招呼我吃

    洋芋牛ròu饼。

    没想到会在这里找到安慰。

    我拼命大嚼,每当不如意的时候,食yù特佳,这是惟一的寄托,只有在食物中才

    可以找到满足。女人在失恋之后往往先瘦一阵子,惊魂甫定之后,就开始长ròu。

    有人说:"多谢光临。"

    我抬起头,向他笑一笑。

    "眼睛里的积郁,扫之不去。"他说。

    我大口喝着基尼斯。

    我说:"告诉我,我的真爱将于什幺时候降临?"

    "我并不是活神仙。"

    "把你的牌拿出来呀。"

    "我只算到那幺多。"

    我问:"我脚上石膏见时拆除?"

    "下星期。"

    "说下去。"

    "我只知道那幺多。"

    我不相信。他在卖关子。

    "当心我bī你。"我说。

    "我真的只知道那幺多。"

    "去弹琴吧,你。"我没好气。

    他耸耸肩,好脾气地走过去,掀开琴盖,手一按上去,似魔术师般,琴键发出悦

    耳的乐音。

    歌是陌生的歌,从来没有在别处听见过。钢琴的音响本来很金属机械化,但在他

    手下却变得异常优美,这是一个用琴声表达的故事,细细倾诉,令我流泪。这是我的

    故事,我进入他的琴声中,回忆初次恋爱,感觉仿佛是阳光终于照排到我身上……

    我闭上眼睛,直到琴声停止。

    我留恋地希望他再弹下去,安抚我杂乱的心绪。

    我睁开双眼,看到他又坐在我对面。

    "在什幺地方学得一手好琴?"我问。

    "自学无师。喜欢那曲子吗?是拙作。"

    "我一定要知道你的名字,请告诉我。"

    "叫我琴。

    我讶异,"那是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他微笑不语。

    或许是他的艺名,我随即又恐怕他是那种人,但凭我敏锐的直觉,又认为他雄姿

    英发,不大像。

    每个人都有他的秘密。不关我事,知道后反而有负担,白替他担心。

    琴。不过他真的仿佛与琴已经化为一体,无分彼此。

    "你会在一个雨天,碰见他。"'

    "什幺?"我一呆,"你说什幺?"

    "你不是想知道你会在什幺qíng形之下遇见你的真爱吗?"

    我张大嘴,"在一个雨天?"

    "是的。"

    "纸牌说的?"

    "是。"

    "雨天?我生命中的雨天已经够多了。"

    "没有商量,你必然会在雨天遇见他。"

    "还有什幺消息?"

    "真贪心。"他喷喷连声,不以为然。

    "你说一些不说一些,好不讨厌。"

    "我费了一夜的时间为你算得jīng疲力尽,再也不能的了,我的道行不够。"

    "然,跟你的琴技差得远矣。"

    我忽然盼望下雨,换句话说,我希望再恋爱。对着琴,我猜他是知道我心事的,

    我面孔红了。

    我咕咕,"本市一年倒有两百天是雨天,哪一个雨天?"

    "好好的等候,生命有无数意外,半数属于喜乐,振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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