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之不得。
妹妹说她没有兴趣,她看过拍戏,说非常的闷,几小时都那个镜头,拍完又拍,拍完又拍,闷死人。
我跟李导演去作客那一日,还是个雨天。
任小昭躲在伞下玩纸牌,穿牛仔裤与白线衫,若不是李导演叫她,我几乎没把她认出来。
她对李导演很尊重,立刻站起来打招呼,对我不瞅不睬,犹如不见。
李导演向我挟挟眼,呵呵的笑,“来探班,来探班。”
导演与演员马上聊起来,我蹲在她身边看她用纸牌算命。
她说:“你倒是锲而不舍。”
“还没有轮到你?”
“今天没有我。”
“那你来gān什麽?”
“我也是此片的场记。”
“你很好学。”
“我想得到全面的知识。”
我点点头。
“很失望吧,”她说:“女明星居然并不穿兔毛高跟拖鞋,十指血红寇丹,夹著长烟嘴娇声嗲气坐牌桌。”
“我没有失望,即使是梅惠丝型,也不伤大雅.有些观众是喜欢的。”
她微笑,“那种时代已经过去。”
“你对我的偏见过去没有?”
她言他:“导演叫你。”
片场内cháo湿脏乱,有大量蚊子,我面孔都被刺肿。幕后之辛苦与幕前之光辉,有天渊之别。
任小昭拢一拢头发,取起薄子,准备工作。
我细声问:“明天有空吗,明天晚上八时,我想约你吃饭。”
她凝视我面孔艮久,“好的,请准时来接我。”
我心花怒放,像是听到全世界最好的消息般。
回到家,一边治疗脸上手上的肿块,一边向妹妹报告好消息。
“真没想到她会答允。”
“是时候了。”
“你说什么?”
妹妹说:“胃口也吊足了,再不答应,人家心灰意冷,她就前功尽弃。”
我不悦:“你的思想好不龌龊,我有什么好处,人家要设一个这样的局来陷害我?”
“你不相信?”妹妹问:“我同你赌一记。”
“赌什麽?”
“赌她对你是假意。赌注是爹去年送你的爱斯达马田。”
“那车是我替公司达到百分之十五盈利他才送我的,别以为我没出力。”
“赌不赌?”
我实在气不过,“好,受你的。”
我们击掌为盟。
每做一件事,都有个目的,任小昭目的是什么?至多不过是要令我对她另眼相看,我早已经做到这一点,她不必费神。
小赵找我:“听说你对任小昭入迷。”
“我是清醒的。”
“许多醉酒的人都这么说。”
我但笑不语,不想分辩。
“今天来我处,我介绍你认识她的姐妹。”
“我们明天有约。”
“来嘛,对你的未来女友多些了解。”
“我想用我的心去了解她。”
“ròu麻死了,我浑身发起痱子疙瘩来。”
我又笑。
当夜我还是去了。
小赵是个败类,他约了三位小姐在家搓麻将,然后吃蟹。我到的时候,其中一位小姐清一色被上家截住,赢不出来,气得柳眉倒竖,拍著桌子骂“他妈的”,我从没见过打扮这么时髦华贵的女人讲粗话,视为奇观,从心底笑出来。
听著她们娇叱着喧嚷也是乐趣,我在一角吃水果。
蟹准备妥当,香气扑鼻,我们围著大嚼。
小赵说:“你们认识任小昭吧,是他的女朋友。”把嘴呶呶我。
真神奇,我才第一次约人,人就成为我的女朋友。
“啊!任小昭。”甲小姐抿着嘴笑,“文艺巨星,动不动要往哈佛大学念戏剧系的。”
乙小姐更是前仰后合,“出污泥而不染。”
我笑不出来,白小赵一眼。
丙小姐说:“她有她的朋友.生活很神秘,不过听说比我们还要疯狂,喝醉酒一样满街跑。”
我并不喜欢吃蟹,嫌烦,当下便停了手。
“拍起戏来是很放的,该脱三分,她脱七分,比我们豪慡得多。”丙小姐说。
甲:“忠於艺术嘛。”
乙说:“导演最喜欢用她,不用讨价还价。”
“为什么呢,我不gān,将来怎么嫁人?部部戏都脱,那怎么行。”
“所以说,你落后呀,”乙推甲一下。
甲乙两位小姐又格格格的笑,仿佛空气中落了惹笑剂似的,而请吃蟹的少爷听到这样莺声呖呖的笑声,大乐起来。
我用手撑着头,看着他们,特别怀念任小昭眼中的那丝寂寞与迷茫,与众不同注定要吃一点苦的。
明天见到她,我会与她说明这点。
“……据说拍亲热的戏都不用清场,众目睽睽,大胆演出。”
“所以说她是今年最有前途新星。”
可见任小昭的人缘不大好。
人缘不好,就是人缘不好,没有什自其他的原因,就等于不会骑脚车就是不会骑脚车,我并不是护短,人们的联想力太丰富,把自己看得太美,把别人看得太丑,才会认为人缘不好与人格有关。
我告辞,赵家的牌局继续下去,大概要到天亮。小赵艳福不浅,可以目睹美女们脂粉剥落后之真面目。
那夜我没有睡好。
他们已经把任小昭的xing格说得很清楚:她是一个热qíng的投入的,全心全意之艺术工作者,有时候放纵,有时候忘我,但无论如何,不会是一个好的女朋友。
她适合与同道中人来往:研究剧本到天明,为演出鞠躬尽粹,苦恼时醉酒,欢愉时大叫;…
老了,老了怎么办?
不比甲乙丙小姐,她们早有准备,或嫁入豪门,或投资huáng金股票,戏行只是副业,任小昭毫无打算,希望她的片酬可以报答她。
我很难想像这样的一个女子会得设局来达到目的。
我不禁犹疑起来,这样的疯狂艺术家适不适合我?她的气质自然非比寻常,但是我能不能够顺利的把她移植到我的环境里来?
我的世界是十二分沉闷,按步就班,循规蹈矩,孩子们还没有出世,前程已被安排好,七岁学琴,九岁学网球,十二岁往英国寄宿,十八岁往英国进大学,廿四岁回来替家庭事业服务。
女人们每逢喜庆宴会打扮得漂漂亮亮,跟著丈夫出去应酬,穿得好戴得好,全是夫家的面子,一边jiāo际一边比拚。
任小昭会喜欢这样的生活?
在外头,找生活也许艰难,但自由自在,无比逍遥,有伴的快乐是真正的快乐,寂寥时也是一种享受,她不会选择金丝笼子。
我在家踱方步,妹妹又嘲笑我。
“又不是没见过世面。”她说。
开步走之後,我怕难收住脚步,两个世界里的人,怎么结伴走人生路?
叫我进入她的世界,是不可能的事,叫她适应我的世界,也是不可能的事!两个人根本没有开头。
我迟疑。
但我还是会赴约。以前看过一部电影,叫‘qíng隔万重山’,剧终时男女主角约好在街角等,但两人都失约,一连串空镜头突出了无限幽怨无奈。
我没有这样làng漫,所有的温qíng在今日都被视为无聊老土,我还是乖乖去见任小昭的好。
她很准时,只晚来十分钟。
我站起来替她拉椅子。
她穿件很别致的衣服,露背,一串珠子是唯一装饰。
我说:“没想到你会来。”
“呵,那你约我作甚?”
“试试运气。”
“有时候我也很喜欢出来走走,跟外头人说说话。”
这解释小赵可以约到她的原因,当然,基于同一理由,她出来赴我的约会。
“那次跳舞,为什度先走?”
“我的舞伴无礼,不尊重我。”
啊,原来如此。
“外边的人对我们总有误会,以为我们特别的随和豪放,既然可以在戏中与男主角搂搂抱抱,也不妨在银幕下予男人一些便宜。捡不到这种待遇便大失所望。”
“我没有这样想过。”
她向我举杯,“是,我也发觉这一点。”
“我们可以做朋友?”
“已经是朋友了。”她依然维持着距离。
我并没有打蛇随棍上。
她反而先说:“再进一步是没有可能的事。许多女人为了归宿,把真xingqíng收敛,表示愿意从头开始,嫁夫随夫,飞上枝头,在开头的时候,她们也确信可以办得到,但失败的例子是很多的。我并不以我目前的生活为耻,舞台工作是一门艺术,我热爱我的工作,我打算做到老,我并不视演戏为晋身豪门的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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