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是个好人,而且我们不过是朋友。”
“你们都这麽说,”他蔑视,“女人都这样说谎,普通朋友?没有那么简单吧。”
“你妒忌?”
“嘿!你把我看得那麽幼稚?”
“冤枉了你吗?”
“自然,我是为你好。”
“那麽不要管我闲事。”
“这并非闲事。”
“对我来说不是,对你来说,除了读书,一切都是闲事,快去沐浴。”
把他赶走,我舒口气。
当然他是妒忌,一直要替老妈找男朋友.等老妈真的有男朋友的时候,他又刺激过度。
这小子。
过数日,老张问起:“王永辅好吗?”
“好,谢谢你。”
“他好像不大喜欢我。”他微笑,“会不会是我过虑?”
“别多心。”我也微笑。
两个人都不简单,好像敌人儿面,分外眼红。
我说:“他想九月去英国读书,我还没答应。”
“太小了。”
“不错。”
我与老张正式开始组会。
我又发现他许多好处,他非常的细心体贴,完全以我的主意为主意,尊重我,爱护我,每次见面,他都带来一束小小的,深蓝色的紫罗兰,我爱煞了它,把鼻子里进去深深嗅那幽香。
我认为与老张见面是一种享受。
王永辅知道我们定期见面,非常不满,出言讥讽,好几个场合,令老张尴尬。
我同他说:“王永辅,我并没有考虑再婚,事实上我早已排除这个可能xing,你别乱紧张好不好?”
“不结婚也不必同他走。”
“总比同一个手臂纹花,满嘴粗口的人走好哇。”
“世上有许多温文尔雅的男士——”
“王永辅,我不喜欢高攀!况且老张并不低级,给他一个机会好不好?他是我的朋友。”
忽然之间他哭了,泪流满面。
“王永辅!”我大大吃惊。
“妈妈。”他扑到我怀来。
我紧紧搂住他。
你看,我心中想,九岁到底是九岁,任凭他成了jīng,碰到要紧关头,打回原形。
“你不会失去母亲。”我向他保证。
“你那么蠢……”
“我才不蠢,别胡说。”
“他那麽丑。”
“人家不靠面孔吃饭。你父亲那麽英俊,可是对我不好,也是没用。”
“父亲现在改变许多。”
我莞尔。“是的,从每三天换一个女友变为每十天换一个。”
王永辅叹气,“我九月要去英国。”
“这是完全另外一件事,你明白吗。”
“你已经不需要我。”
“乱讲,我觉得你还太小,小学毕业才走比较好,你父亲要是不服,叫他亲自来同我说。”
“你们两人要吵到几时?”
我不知道。这件事真是悲哀,两个相爱的人结合。生下孩子,若gān日子之後,感qíng变质,分手,如陌路人。
王永辅的体内有我,也有他,有时候在某个角度看上去,同他相似得不得了,我爱煞王永辅,但对他却一点感qíng也没有,这种qíng况实在奇妙,难以解释。
孩子的个xing是独特的,不像我,也不像他,王永辅只有一个,我很庆幸这一点。
我说:“你不该答应他去英国。”
“我想去。”他说。
“你会想念我的。”
“暑假可以回来。”
“是,包一架飞机,来去自若。”我白他一眼。
这一代的小孩子被宠得臭烂,父母并不见得富甲天下,但他们出手阔绰,长途电话随便拎起来打,每次放假一定要回家享福。那些为人父母者也不想想,社会可不宠这班孩子,将来他们出来办事,接触到现实,那还不叫苦连天。
父母的职责是栽培他们,使他们将来的生活有著落,不是宠坏他们,使他们不能独立应付生活。
也许我是过虑了,人家怎麽带孩子,gān卿底事。
当下我对自己的孩子说:“我不准你动不动回来。”
“父亲说一次过替我买四张机票。”他抗议。
“我会跟他谈。”我说。
王永辅问:“你们多久没好好说话?”
一百年。
我约了那个人出来,王永辅也在场,三口六面的想把这件事说清楚,可是照例越说越糟,大动肝火,声音高八度,什麽结果也没有。
我烦得要命。
遇见老张,一五一十,把所有的苦楚告诉他。
他很有耐心的听,有时默头,有时摇头,有时应几声,一听便两个小时。
说完之後,连我都觉得不好意思。
“怎麽样?”我问:“有没有忠告?”
他微笑,不出声。
“明哲保身是不是?”
他开金口,“要放手的时候,还是放手的好。”
我并不是个笨人,听了这句话,好比醍醐灌顶,顿时清醒过来,心中明澄。
他拍拍我的手。
老张真是个好人。
第二天早上,我还在chuáng上,王永辅过来,坐在我身边,要与我说话的样子。
我转过头来,握住他的手。
“母亲,我永远爱你。”
“我也是。”
“母亲,不要怕失去我。”
我流下眼泪来。
这些日子,我与这个鬼灵jīng相依为命,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无分彼此,一但分手,怎么不伤怀。
我说:“你小时候,我抱看你睡觉,把你放在肚上。吃饭也不放开你,抱你放在膝上。”
王永辅替我抹眼泪,“我知道,我是你的洋娃娃。”
我喷嗤笑出来,“去你的。”
“母亲,我们要尝试新生活。”
“你不怕我会嫁给老张那麽丑的男人?”
“或许你会遇见比他更好的男人,但父亲说,如果我一直跟著你,你不会有时间,也不会有机会。”
我冷笑,“他倒是懂得说风凉话。“
我们母子俩紧紧拥抱在一起。
该放手时要放手,令我心酸的是,王永辅只有九岁,如果他可以陪我到十九岁,失去再多机会也不妨。
但是环境不允许,bī著王永辅长大,也bī着我长大。
王永辅说:“那老张,丑些就丑些吧。”
我马上答:“他丑,与你何关,你九月都要去入学了!……”这是我放手的时间了,让他独立,也让自己独立。婴
光是计划生孩子!已经有两年时间。
夫家诸色人等已开始催促,把别人的事当为己任。
总不能非常有xing格地,冷淡的反问:“你生还是我生?你养还是我养?”
既然是职业女xing,会得敷衍老板同事,就能把亲戚也一视同仁,唯唯诺诺,说些不相gān的话,推搪过去,或是索xing避而不见。
丈夫的意思是,他们也不过是表示关心。
真是的,这种不相gān的事永远有人关心,阁下的收入够不够,开门七件事是否齐备,往往乏人问津。算了。
後来真的渐渐对孩子发生兴趣。
都说孩子到两三岁时最好玩,跑来跑去,会得对世事发表新奇的意见,活脱脱是父亲或母亲的影子……但我最喜欢刚出生的婴儿。
粉红色!皮肤略皱,双目紧闭,没有什麽表倩,偶而蠕动一下,毛毛头,饿了便哭,饱了便睡,一点打算也无的小婴,使我心肠放软。
我做了许多研究,後来发觉他们也会打呵欠,半夜闹起来时也不见得容易对付,但样子可爱,如果可以在下班後坐家中紧紧拥抱他温暖芬芳的小身体,代价再高,也是值得的。
事qíng就这麽决定下来。
丈夫很高兴。
开头一年,我们希望一举得男,“然後就可以放心生几个女孩子”,他说。
没有消息。
於是去看妇科医生。
医生说我太紧张,qíng绪要放松。
会不会是年纪问题?我已经廿六。
医生笑,说了一大堆理论,对他来说,现代女人到五十岁还可以生孩子,科学昌明,有什麽是办不到的,不必担心,呵呵呵呵。
给了一大堆药九。
还是没有消息。
终於两夫妻焦虑得决定是男是女都一样看待。
女孩子也不铐呀,长得同他一模一样,头发上结一只蝴蝶结,丑点无所谓,自己的骨ròu。养到一岁已会走路.咚咚咚跑过来,像小炸弹一样,落在父母身上,扭看不肯离开,把大人团得稀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