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_亦舒【完结】(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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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假装听不明白,只是傻笑。

    忽然有一丝后悔,我不该留在此地,我很想念司徒。

    我甚至不知道她到南部什么地方去住,追也无从追起。

    我没有问。

    为什么不问?怕知道得太多,怕付出感qíng,怕再爱人。怕得这么厉害,一朝被蛇咬,终身怕绳索。

    现在要找她,变得无从寻找。

    我傻傻的等在宿舍里,希望接到她的电话,可是整个地盘几乎只剩下我一个人,电话铃难得晌一次。

    我买了一大叠侦探小说来看,越看越无瘾,索xing先阅最后那几章,知道是谁gān的便算数。

    这样子无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真是可怕,一天比一年还长,并且三顿饭不晓得往哪里去吃才好。

    唷,早知道就不要假撇清,跟着司徒走算数。

    正在这个慌张的时候,有电话找我。

    我乐得飞飞的,跑去接,这一定是大小尊尼。

    是司徒的声音。

    我更加喜悦,“司徒!你在哪里?快告诉我,我立刻来看你。”

    她笑,半晌才说:“我回来了。”

    “什么,你在家?”我很看外。

    “是呀,南部一直下雨,三天不停,我一气之下,马上回来,现在买了一大堆菜,相帮吃掉它好不好?ròu丝笋丝炒年糕如河?小白菜煮jī汤如何?”

    我欢呼,“立刻来相帮!”

    我把所有的侦探小说扫到chuáng底下去,整个人像是注she了兴奋剂似的,蹦蹦跳跳的换衣服上路,十分振奋,嘴巴里chuī起口哨来。

    真的,许久没有这样的意外之喜,焉能不高兴。

    这个时候我才发觉校园外的花已经开满一树,花瓣随风纷纷飞舞,整条小径上都薄薄铺着一层花瓣,用脚扫过去,一片红粉菲菲,美丽的chūn天。

    我没有车子,公路车挨很久才到司徒家,我也没有带什么礼物,空手就按铃。

    她抹着双手来开门,一脸笑容。

    我很感激她给我的欢容式鼓励。

    “好吗?”我由衷的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食物仿得差不多,快进来,来看我给你买的贝壳。”

    我进屋内,客厅里整整齐齐放着两副碗筷,另一旁是她新作的习作。我蹲下来视察那篮贝壳,一只只挑来玩。

    “你的烹饪技术与作品一样好。”我说。

    “才怪,”她笑:“我的烹饪胜过画多多,也许我应去唐人街开一家快餐店,专门买炒粉饭面。”

    我摇头笑,急急帮她在厨房张罗。

    她并不是熟手,但不致于手忙脚乱,一切做得井井有条,jī汤里还有考究的百叶结,我很纳罕。

    “你到南部,是买菜去的?”我说:“这么多好菜。”

    “不,城里开了家杂货店。”

    “中国人开的?”

    “怪就怪在这里,虽然什么都有,店主人却是犹太人。”

    “啊。”我也啧啧称奇。

    炒年糕做好了,虽然黏嗒嗒,但也是甘香可口,笋丝尤其美味,我差点连舌头都吞下肚子。

    我吃很多,而且吃完之后,喝了汤,就躺在她家的沙发上。太舒服的缘故,不想动。

    嘴巴嚷着:“我来洗碗我来洗。”

    “好,都留给你。”她说。

    我又说:“不知怎地,一来你家,就自然而然的想睡,为什么?”非常不好意思。

    “因为心无旁骛,”她笑说。

    “是的,”我说:“有种异样的安全感,司徒,你不介意吧,躺一会儿,立刻替你洗碗。”

    我并不是个滑头的人,可是对司徒却不止一两次的信口开河。

    我睡着了。脑细胞的活动量却比醒的时候更活跃。

    梦中日月长,欢乐少,愁苦多,看见温柔穿起白纱结婚,离我而去,又看见司徒问我:“你向我求婚,我不能答应你。”我大声一叫,醒来。

    “什么事?”司徒在一旁作画,转过头来问:“什么事?”

    “做恶梦。”我说:“幸亏天没有黑,这一觉不致于睡得太长。什么时候?”我想出去走走。

    “下午四点半。”她说:“睡了三个钟头。”

    “我们去看电影吧。”我说:“别làng费时间。”

    “不是说洗碗?”她取笑我。

    “啊是,马上洗。”我往厨房那头走过去。

    “早洗完了,”她抱着手,笑吟吟看着我。

    “罚我请看戏。”我说。

    “也好,”她递外套给我。

    与司徒在一起,就是这么和煦。我认识很多人,一旦失恋,第二个爱人往往是比较普通的女人,因为他们在大战之后分外需要休息,现在连自己都一样的态度。司徒有她的特别之处,但脾xing出乎意料的温婉。

    整个假期我们都在一起,感qíng一日千里。

    等到大小尊尼回来时,有一种大势已定的现象,他们很快便发觉,替我高兴。

    我说:“先别太乐观,她还要到中都去读书。”

    小尊说:“中部有多少公里?每个周末都可以回来,少担心。”他同我挤眉弄眼的。

    我也称是。qíng况比前好得多。司徒临走时向我说:“我走后你要时常来看我。”

    我说:“我会安排个时间表,一个月我来三次,你回报一次,如何?同时你去入学时,我会同往,陪你安顿下来。”

    大尊说:“咱们这间学校又没有纯美术系。”惋惜地。

    我说:“别懊恼,朋友间维持一个适当的距离,不知多好。”

    小尊说:“阿Qjīng神。”他推我一下。

    我说:“未必。”我满意的看着司徒。

    大尊说:“阿左,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说:“我也这样想。”终于笑了。

    “大家到酒吧去喝一杯,来!”司徒说:“这是我最后一个工作周。”

    我们四个中国人,一起向学校的酒吧涌过去。

    我有种感觉,以后我的感qíng道路,会平坦得多!

老师

    我走到课室人还没有进去,就听见两个女孩子的声音在那里聊天。“蜜斯王的衣服是很大方的,我喜欢冷天时她那些绒长裤。”“是的,小蜜斯王是很漂亮的。”

    我听了忍不住笑出来,她们叫我小蜜斯王,因为还有一位是大蜜斯王。教书的人可能有机会碰到千奇百怪的事儿,年轻人的花样层出不穷,热闹得很。

    我走到课堂,坐下来。发觉聊天的是张慧中,慧中有个英文名字,专门给洋老师用的,我还是叫她慧中,另外一个是陈美容。这两个学生平时很要好,功课也不错。

    教完一节,我捧着本子预备下课,一个稚气的声言把我叫住,我转头看,是戚家明,咱们班的高材生。

    “什么事?”我问他。

    “蜜斯王如果有空,我希望与你谈一谈。”他说。

    “是功课吗?”我笑问:“你们事qíng无关大小,老是找我聊,什么科该找什么老师啊!”

    是的,我没有家庭,时间比较空,所以工作不免卖力一点,学生们很敏感,所以飞快的发觉了,总是围着我问这问那。

    我说:“第七节我没有课,放学等你吧!”

    “谢谢你,蜜斯王。”

    他走了。走过慧中身边,慧中看了他一眼。美容也看了他一眼,全班女生都看他,他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子,不但漂亮秀气,而且温文可爱,还没长大就知道很多女孩子会喜欢他,人才是永远不会被埋没的,他心里有数。

    教书有时候非常的累,站在那里不停的说话,学生换了,教的还是那些东西,我上课从来不说笑话,有些老师连笑话都翻翻覆覆的讲,真是最大的笑话。

    我觉得很好玩,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累,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好处,隔行如隔山,所以我教书教了那么久,从来不想转另外一个行业。

    整理一下书本,我打了一个呵欠,懒腰还没伸完,戚家明已经在门前出现了,我顿时涨红了脸,非常的不好意思,到底做一个教师,需要把最好的一面让学生看,丝毫错不得。

    我向戚家明说:“请坐。”

    他笑着坐下了。

    “有什么事没有?”我问:“关于什么的?”

    “是生活上的。”他说:“感qíng的问题。”

    “感qíng也是很多种,你的是哪一种?”我问。

    “男女感qíng。”他有点难为倩。

    我忍不住笑,“男女感qíng?”我问:“你太年轻了,今年几岁?十七?十八?这种年纪,最好远远的离开男女感qíng,专心读书。”

    他说:“我很赞成专心读书,”他有点感慨,“老师,你知道我的功课不错,但是感qíng有时没有选择,发生了就发生了。”

    我纳罕的看着他,我一点都不敢看轻年轻人,我知道只有他们才懂得爱qíng,还是毫无掺杂的,像林黛玉,像茱丽叶,但丁的比亚曲斯,莫不是十多岁的孩子,我不怀疑他在恋爱,他的大眼睛闪闪生光,yīn暗不定,他的神qíng故作镇定,是的,毫无疑问他的这一场病还真的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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