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唐_青眉如黛【完结】(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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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她一眼,别开,骊山叠翠峰岭,晚霞彤彤,好看得很。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庸州,我和倓一起,李豫没让你下车。”她不管我理与不理,径自说话,“我祖父与爹爹为弘孝皇帝、则天皇帝、明孝皇帝三朝御史中丞、大学士,叔祖父一系均奉职太医院,上承贞观之治,下启开元盛世。我三岁学文四岁习武,十一岁随爹爹入百孙院,爹爹教授礼、周、易,李豫、李系、李倓是学生,而我是伴读。我十五岁及笄那年,李豫随他父王去洛阳,走时他问我……他告诉我……”(弘孝皇帝指唐高宗,明孝皇帝指唐玄宗。)莫青桐连改口两次,面巾贴面起伏,忽然烦躁。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我不期然开口,《诗经 氓》启首四句,她面巾盈湿。也许她不信,连我也有些意外,他们年少之事,正是李豫三年前东征伐燕途中亲口告诉我。莫青桐是女子中少见的文武双全,貌美独立,以她的骄傲,怎会容人分享丈夫,更不会委屈自己,所以——匪我愆期,子无良媒。

  “我是这样答他,他……告诉你?”她自嘲地笑,也许嘲自己傻笑自己痴,她做到拒绝,却做不到,远离。

  “爹爹在世时说,人有五种命格,金、木、水、火、土。李唐子孙是金命,我是木命,金克木,不是个好姻缘,我不信……李倓气盛才高,我没往回拉他,反推他,激他往前。”

  “休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转眄流jīng,光润玉颜……”几句细碎《洛神赋》,她面巾再湿,那是李倓直慡不羁,曾以洛神当众喜形赞美,对她。

  这一时她,不知滋味心头,我递帕给她,她绞了帕,那双手,修长湿滑。

  “我不知道我哥哥为什么和你成亲,不过他是重qíng重诺的人,李逽很好,但他结婚誓言只爱嫂嫂一个,从没变过。他现在承诺对你,是慎重……我,我怎么说好……你如果不帮张妃,我很感激,你想想,她毕竟害了李倓,李豫也与你同窗,对你,总无太多伤害。莫——莫姐姐,我说句心里话,张妃是利用你,利用你拉拢我大哥,其实,她哪真正在意着想你,婚姻,掺了要挟、条件、计谋,哪里还有幸福的位置?”我诚恳诚心,一直记得当年翠羽huáng衫的莫青桐,纵然有些权谋权术,但卓然不凡,宽容亲切。

  “哈哈……哈哈哈……”她笑得张扬,前仰后合。“真是好骗!好骗!你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学不乖,教不会!我打过你,你不恨?几滴眼泪就叫我姐姐,你究竟是傻还是好骗?李豫对我无太多伤害?他多绝qíng你不懂?也是啊,他对别人都狠偏容得下你,他恨我,恨不得杀了我,杀了我这个坏他大事的妹妹!还有你大哥,未来的驸马爷!你道我是沈若鸿?是李逽?是那燕?告诉你郭珍珠,谁稀罕!谁稀罕!”

  莫青桐掌击车壁掠出,车门刷地拉开。“出去!”李系食指点她,莫青桐冷然下车,去而复返,她又掠回车前。

  “李系,别说我没提醒你,你既要了她就别心存二意,否则,别说张妃,李豫——第一个放不过你!”莫青桐说完即走,银亮袍色几起几伏,湮没夜色。

  “我送你进去。”李系扶我双手重了下。吱呀轻响,面前朱瓦漆门开启,我们走进,漆门立合。

  “这里是哪里?”我看他点起灯笼,他扶我极慢,走进院里,是一排厢房,间间安静无人,更显得院外嘈杂热闹。

  “听见外面嘈杂了吗,这院是兴庆宫后殿一处闲置院子,离东市很近。前殿以前是皇爷爷住过,自皇爷爷搬去西内苑后莫青桐以宁国公主身份寡居此处,实际她住宫里,根本不在这。我想你沈府去不得,汾阳王府也危机四伏,我府里……你也许不愿,这里不引人注意,只是清冷些,今日不宜再叫人来,你放心,我在。”他目不斜视,只顾及我脚下,步步回身,慢了又慢。

  “李系。”我轻声叫他,他在头顶嗯声。“李系,你昨夜说的那句,是《愣严经》里的么?”

  他在声落时握住我手,“扑”地灯笼掉在地上,吐焰几下,随即熄灭。

  《愣严经》云:吾爱汝心,吾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他不求我回应,但我要回答。“吾心如尘,吾色颓黯,旧欢如水,人去千重,相思无寄。李系,我昨夜没想好怎么回答,今天想好了,对不住,是我,不太适合你。”他以《愣严经》问,我以《愣严经》答,对这个男人,迟多一刻,虚多一分,是错不可恕。

  “嗯。”李系弯身拾灯笼,重打火石时我们两手相碰,他忘了放开我左手。

  火烛重又点亮,李系推身后房门引我进门,先入外厅再到里间。“今夜你睡这间,我在外厅看会儿卷宗。你可饿了,我去吩咐厨房做点什么,素面好不好?渴了么?”他留了我在屋里,转身出去,不多会儿托了两碗面和一壶茶。一人一碗素浇汤面吃了大半,我斟了茶到他面前,他忽然伸手拨了拨我发,“头发短了,更象个孩子。珍珠,不是你不适合,是长安,不适合你。”

  我已经很久没这样哭过,除了在凉州。与大哥同坠山崖时没哭,面对毁去容颜的郭曜时没哭,莫青桐骂我掴我时没哭,是李系,他又把我惹哭。哭不多时眼前开始模糊,也许是经过昨夜之后的松弛,也许是不再有亲人与生命的威胁,我睁不开眼,明明觉到他抱我,除鞋,躺平,盖被。“李系,我是真的……别对我……好。”我扯住他,努力与睡魔斗争,它赢,我输,虽然,我用了最大意志要清醒。

  “了了这里,回吴兴,回清溪乡下,石湖串月,流光飞舞,还记不记得……很美,我记得……等你……忘尽心中qíng……”他声音渐渐远在天边。

  这一觉睡得极其安稳,就象眨眼,一碗面未吃完我莫名熟睡,黎明破晓我又突然醒转。下chuáng汲鞋,窗外天白蒙蒙。“李系。”我轻轻叫他,他侧身手撑,半坐半躺在外间贵妃椅上。

  “李系?”我再轻叫,他依旧不醒。他也是累了,一场筋疲力尽,昨日一早去见张妃,谈到日中带我下山,半日奔驰夜间还需务公,看了一半的卷宗卷起覆了脸上,人已熟睡。我从里屋抱了被子为他从脚到颈盖上,再摸摸椅子,木质的贵妃椅似椅非椅似榻非榻,椅面凉凉,这样睡一晚醒来非肩颈酸痛不可。

  “里面去睡,别着凉了。”我凑在他耳边轻声唤他,他鼻前纸卷微动了动,又平静无波。

  “我扶你,就醒一下。”我穿他腋下用肩扶他起来,啪拉,卷宗落地。

  “嗯——”他有些餍足伸腰。

  “你做什么守我一夜啊,这里够安全,李——”我从他臂弯抬头,他睁了眼,一双星目灼灼。

  “是我,珍珠,是我,守了你一夜。”李豫翻手扳我朝他,拢入怀中。

  银袍绛带,金冠束发,神似形似的两个人。李系是凤眼,胸前靠的这个男人,浓眉,星目,是李豫。

  他拢我不语,直到我平静心中,手足,也无微颤。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你们比较相象。”我直身离开他胸前。“我知道,昨夜我与系互换身份,我们有时如此,不得已。”他纠结浓眉渐淡,低头,专注视。

  “珍珠…”我垂首聆听,他沉吟细语。“我带你去看看吧。” 他取风袍油伞,双手推门。

  开门,一帘chūn雨,两行桃李,枝gān扶疏,丰腴映红,四月了。

  “我扶你,你脚上有伤。”李豫在院中撑开油伞,他递手给我。片片无声,片片粉拂,我们慢走院墙,他在桃花树下起头吟起,“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珍珠,我想你当年说的崔护,便是博陵神童——崔护,崔殷功。”

  人面桃花…崔护…我猛然心跳。

  “六年前,也是四月,那时郭暧闯祸烧着了我叔祖父的宅子,我罚了他,你就堵气带他住回常乐坊。有日下朝我来接你,你在院里陪他玩耍,还唱了首歌。”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是对人常带三分笑

  桃花也盈盈含笑舞chūn风”

  “那曲后段我不喜欢,你唱时我啐道乱弹。”

  “烽火忽然连天起

  无端惊破鸳鸯梦

  一霎时流亡载道庐舍空

  不见了卖酒人家旧芳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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