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墓碑,放下手中的白jú。一旁的香水百合香气霸道,姿态耀目,其实他每年都看到,也很清楚是什么人送的,每次都不屑一顾地远远朝后抛下山去。这回因为有康宁,他只把花束往旁边挪了挪。
墓碑上的笑容是永久凝固的,令人觉得熟悉又仿佛隔着十分久远的时光和距离。
“见到你妹妹,是不是很开心?”他屈膝蹲下,平视着墓碑上的人,“可惜你也看见了,她现在跟何维林那个人渣搅合在一起……这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逝去的人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我尽力了,可她毕竟已经是成年人,劝不了什么。如果可以,你帮帮她。”
他现在多少也有些明白,一个成年人下定了决心执意要做一件事,任何人都很难劝得住。
康宁先前已经将墓碑擦得很gān净,他便没再像以前那样细心地拂去灰尘,甚至没有碰那墓碑,遥遥隔着这样一段距离说:“今年我来得早了点儿,以后大概也都是这个时间来了。你的忌日……也是思思的生日,我不能再来陪你。我们都有放不下的人,我不想再有任何遗憾了。你一定明白的,对吗?”
山上起了风,像无声的回答。
他深深看她一眼,长眠于此的,正如康宁所说,今后于他只是一个故人。
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
因为在墓园稍稍耽误了些时间,穆皖南比几位下属稍晚一些赶到供应商工厂,但参观和双方会议都十分顺利。
第二天上午,对方邀请了一位技术专家参与会谈,并且安排了简单的午餐。穆皖南抬手看了看时间,吃完午饭开车回去,赶上跟思思约好的时间应该没有问题。
在进入会议室之前,一行人从厂区的另一边走过来,路上有并排停放的车辆,位置停得十分别扭。
穆皖南蹙了蹙眉,“怎么把车子停在这里?拦住消防通道了。”
厂商随行的一位副总连忙叫保安来,让查清楚是什么人把车停在这里,赶紧开走。
众人都没太在意,只当是一个小cha曲。南华对供应商的审计一向比较严苛,这样的细枝末节也不会放过,他们都明白,也渐渐习惯了。
然而会议进行到尾声的时候,室内的消防警报突然响了,窗外也传来东西燃烧的刺鼻气味。
保安慌慌张张地闯进来:“不好了,西区厂房起火了!”
所有人以最快的速度从办公楼内撤出来,西区厂房就在后面,浓烟滚滚,火势看来不小。
随行的厂商方面的中高层都有些慌了手脚,厂房内起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生产原料和设备搞不好会引起爆炸。今儿是小长假前最后一个工作日,工人们还都在上班,火灾引起的财产损失都还好说,人员伤亡就难以挽回的了。
消防赶到之前必须先自救,厂方的人这时都顾不上招呼客人了,都往厂区跑。
穆皖南也跟上去,被秘书拦了一下:“穆总,前面危险!”
他不理会,这种qíng况他做不到袖手旁观,火灾中每一秒钟都十分珍贵,多一个人的力量可能就可以多救出一个人来。
路过刚才经过的地方,他意外地发现那两辆不按规矩停放的车子还横在那里,恰好就堵住了待会儿消防车要经过的路线。
保安可能一时没找到停车的人,也没当回事。
他二话不说重新冲回办公楼的楼道里,拎出一个灭火器,举起来狠狠砸向其中一辆车的车窗。车窗碎裂之后,他又用手把残破的玻璃一片片敲下来,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从驾驶室探身进去将手刹放下去,回身吼道:“还发什么愣?一起过来把这两辆车推开!”
几个大男人颇费了些力气才将车子推离原来的位置,消防车一来果然被堵在那里一时进不来,耽误了些时间。
那头火势已经很大了,厂房里传来爆裂的声响,逃出来的工人不少人脸上身上都有灼伤,焦黑láng狈,开放的伤口还汩汩流出血来。
穆皖南脱下外套淋上水,秘书在一旁看到他的手肘,惊道:“穆总,您的手受伤了。”
一定是刚才击碎车窗玻璃的时候划伤的,他竟然一直也没有感觉到疼。
“知道我受伤了还在这儿站着gān嘛?去查,那两辆车是谁停在那儿的,调监控录像出来看,快去!”
他转头就披上用水淋湿的外套冲进火场里,秘书没办法,只好按他的要求回头去查。
大火整整三个小时之后才被扑灭,浓烟方圆几公里都看得见。灭火后现场一片láng藉,财产损失就不必说了,但好在自救及时,虽然有工人受伤,但没有人死亡。
穆皖南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气,脸上身上都在火场进出中留下了焦黑的痕迹,背上火辣辣的痛,大概是被灼伤了,他甚至分不清习惯xing脱臼的手臂到底是左还是右,两只胳膊现在都疼得抬不起来。
司机老刘扶他上救护车,他摆手,让急救人员先照顾受伤的工人,侥幸逃出来的人群中不乏伤势较重的,急救资源不够,自然先顾他们。
秘书急匆匆跑过来,身后跟着穿制服的警官。
穆皖南几乎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监控录像里肯定显示停车的人是有意为之,目的就是要堵住消防通道拖延时间。
这场事故是有人蓄意纵火造成的,这么巧他今天刚好就在这里,针对的人是谁,什么人gān的,不言自明。
他一时脱不了身,看天色,无论如何是赶不上跟女儿约定的时间了。他想打个电话过去,手机却怎么也找不到,可能是装在外套中,救火的时候不知掉在了哪里。
他简单给手肘上的伤口止了血,忍着痛站起来对警察说:“我的公司是这家厂商的股东,我跟你们回派出所说明qíng况,也许对调查会有帮助。”
回过头,又jiāo代司机道:“打电话给周嫂,让她照样送思思去烘焙课,然后下了课接她送到她妈妈那里去。别提火灾的事儿,就说我今儿工作忙,不能陪她做蛋糕了,下次补上。”
…
思思等了又等,爸爸始终没在亲子烘焙课堂的教室里出现。
老师不忍心看她失望,提出先陪她做个蛋糕等爸爸来了再一起包装,她也不肯。在她看来,不是跟爸爸一起手把手和面打蛋烘烤裱花的蛋糕就不算是两人一起做的蛋糕。
不是他们一起做的,心意就不够。心意不够,妈妈就感觉不到了,就不会再回家来了。
直等到预约的两节课时都过了,穆皖南还是没有出现,周嫂听到的消息就只说他工作忙,临时来不了,并没有安慰到思思急切等待的心。
教烘焙的老师接下来还有一个班的课,不能一直陪着思思等,gān脆就让她也加入进来。那个班里有三四个小朋友,学着用手指饼gān放进小杯子里做成提拉米苏,人多热闹点,小孩子qíng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跟小伙伴一起玩儿起来也许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思思非常乖巧听话,还是跟着老师教的步骤一板一眼地把提拉米苏做完了。
年轻的老师站在小朋友们中间,声音清亮温柔:“好,我们现在要把蛋糕放进冰箱,等爸爸妈妈来接你们的时候呢就可以取出来了,提拉米苏就做好喽!那么小朋友们知不知道提拉米苏是什么意思呀?”
“不~知~道!”孩子们天真地异口同声道。
“提拉米苏是意大利语,意大利是一个很漂亮的国家,有很多好吃的美食哦!提拉米苏的意思就是请带我走,当我们舍不得爸爸妈妈或者小伙伴们离开的时候呢,就做这个给他们吃,就是希望他们能带上我们,随时想念我们哦!”
小朋友们都嘻嘻哈哈笑闹起来,只有思思恹恹的,低头摆弄桌面上的小勺和杯子,没有笑,也不说话。
下课的时候,门口围了好些家长,每个都兴致盎然地想看看孩子们今天的成果,说说笑笑的,等着老师帮他们去冰箱里拿做好的提拉米苏。
冰箱门打开的时候,思思看到她做好的那两个提拉米苏——因为本来要做的大蛋糕没能做成,她就问老师能不能让她做两个提拉米苏,一个给爸爸,一个给妈妈,老师帮她一起做好,并排放在冰箱最上面一层,可这会儿看起来仍旧是孤零零的。
妈妈不在,爸爸也没有来。
她不相信,爸爸教过她做人要守信用,遵守承诺,他明明答应过她会来的,就肯定不会失约才对。
爸爸上班的地方,就在这条马路上,那栋大楼她也认识。
她要去找爸爸,他工作忙也不要紧,他们带上她做好的两个提拉米苏一起去找妈妈,妈妈还是会开心的吧?
…
傍晚七点,暮色已经降临,台面上的菜肴已经差不多上齐,热热闹闹地摆了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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