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呢?”介绍人问。
姚娟只是嘻嘻一笑,说:“我也说不出啊,大概遇到了才会知道吧。”
姚娟认识田知贤,是在一节语文课上。
她教五年级的孩子,那天讲课正讲得起劲,后排的几个孩子突然骚动起来,姚娟急忙跑去看,才发现是个男孩儿流鼻血了。
“怎么了?”她赶紧上去揽住那孩子,让他微微仰起头,他的鼻血流得汹涌,很快就染红了他与她的衣衫。
姚娟觉得不对劲,想把男孩儿打横抱起送医务室,偏偏这孩子长得又高又壮,她试了一下没抱起来,赶紧喊边上几个机灵的孩子:“快!去叫个男老师来!”
一会儿后,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匆匆赶来,姚娟还没看清他的脸,他已经从她怀里接过了那个男孩,打横抱起后大步冲了出去。
姚娟想要陪他一起去,他头也不回地说:“你留下看着这些学生,我来处理。”
这一天过得jī飞狗跳,姚娟心里惦记那个孩子,却没见那男老师回来。她在学校没有gān净衣服换,只能穿着那件胸前染血的衬衫撑到了放学。
下班后,她骑上自行车回到教师宿舍,上楼时绕过转角,一抬头便看到了那个人。
他的白衬衫上染着许多血迹,要不是姚娟经历了下午的事,她真要被吓一跳。
是他。
仔细一看,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个子中等,身材匀称,他的头发剃得很短,戴一副眼镜,五官斯文柔和,神qíng却有些疏离淡漠。
田知贤手里拎着一个不透明的塑料袋,站在楼梯上方看着姚娟。
姚娟先打破沉默,问他:“刚才谢谢你,那个孩子怎样了?”
“住院了,有些严重。”他说。
“啊?怎么回事?”
“医生怀疑是急xing白血病。”
姚娟傻眼了,那男人走过她身边,说:“我现在要去医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他?”
“呃,好啊。”姚娟指指自己的衣服,“能不能让我换件衣服,都是血。”
那男人看她一眼,有些严肃地说:“那算了,我赶时间,先走了。”
姚娟愣愣地看着他下了楼,心里有些懊恼,觉得这男人真是太不近人qíng了一些。
直到第二天,姚娟去医院看望那男孩,才听他的爷爷说,孩子的爸爸妈妈都在外省打工,前一天生病住院,家里两个老人一时拿不出医药费,医院都不肯安排chuáng位,多亏田老师回家取了钱才帮他们应了急。
“我们一时半会儿都还不了钱,他说没有关系,孩子治病要紧。”男孩的奶奶流着泪说,“田老师真是一个大好人啊。”
姚娟开始注意田知贤。
她知道了他36岁,单身,之前在另一所村小教数学,五年前调到镇小任职至今。他也住在教师宿舍,但是为人低调,不太喜欢和同事们聚会活动,因此姚娟没有看见过他。
姚娟问这学校里的资深老师:“田老师为啥没结婚?”
“咦?怎么,你看上他啦?”
“没有,就是问问。”姚娟红了脸。
“我劝你还是别打他的主意了,几年前咱们给他介绍过多少女孩子呀,他都一口拒绝,看都不去看一眼的。”
姚娟好奇:“为什么呢?”
“谁知道啊,这男人过了35还不急着找对象结婚,八成是有毛病了。”
“……”
姚娟没有再和田知贤有过jiāo集,就算在学校里迎面遇见,两人也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这一年的元旦,雪下得很大。
住在教师宿舍的单身老师们吆五喝六地吃火锅聚餐。
姚娟也参加了,男老师们喝酒时聊起了田知贤,说他只有在上课时才会话多,平时简直是闷木头一个。
年轻人喝了酒就开始八卦,有女老师好奇地问起田知贤的感qíng问题,男老师们也都说不上来,甚至还有人猜测他是不是同xing恋。
“不是。”有个三十出头的女老师很肯定地回答。
“你咋知道?”大家伙儿都来兴趣了,那女老师就说,她以前和田知贤是一所村小的,田知贤来学校教书时已经28岁,自然有许多人给他介绍对象,但是他统统不答应。后来有一次他喝醉了,才和人说起他曾经有过一个未婚妻,他永远都忘不掉她。
“他的未婚妻呢?”有人问。
姚娟也在边上支起了耳朵。
“死了。”女老师回答。
一片静默,终于有人调动起气氛来:“哎哎哎,过新年说这些gān啥,喝酒喝酒!”
于是大家都举起了杯子,叮叮当当地碰到一起。
“gān杯!新年快乐!”
吃完火锅,大家各自回房,他们在六楼吃饭,姚娟下楼时蹬了蹬脚,楼道灯却没有亮,她摸着黑往下走,渐渐听到楼下传来有人上楼的脚步声,还夹着几声低沉的咳嗽。
姚娟站住不动了。
田知贤转过转角,借着些微的光线看到了她,也没有再挪步。
他突然用力一跺脚,灯光骤然亮起。
姚娟站在那里,有些拘谨地看着他。
他穿一身深色棉衣,肩上、发上披着一些未化的雪粒子,手上拎着一袋子菜,像是刚从菜场回来。
他脸上的神qíng淡得叫人心慌,似乎完全不含喜怒,姚娟想起自己旁听他的公开课时的qíng景,那时的田知贤脸上带着微笑,他的讲课声虽不算响亮,却特别清晰悦耳,他的措辞风趣幽默,时常把知识点融汇进一些小典故讲给孩子们听,引得他们哈哈大笑。
那时候的田知贤眼里有隐隐的光彩,姚娟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他们最终没有说话,连招呼都没有打,一个上楼,一个下楼,就此散去。
******
寒假以后回来上班,学校领导通知姚娟,因为有师范毕业的实习生要来,宿舍楼需要调整,她独自住着的双人间要调给实习生,要请她搬到小一些的单人间去。姚娟自是没有异议,只是提出她住着的房里有一些家具是自己买的,希望学校能来几个男老师帮她抬,领导一口答应。
姚娟没想到,来帮她搬宿舍的男老师里,竟然有田知贤。
姚娟自己买了一个书柜,上面满满当当塞满了书,田知贤和另一个男老师要帮着她搬书柜时,需要姚娟先把里面的书整理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些书一撂一撂地拿出来,田知贤站在边上看着,突然,他问:“你也喜欢三毛?”
“啊?”姚娟回头看他,再看看自己手里那本《撒哈拉的故事》,吐吐舌头说,“还好。”
“还好?”
“我欣赏她的才气,喜欢她的作品,也羡慕她勇于追求jīng彩生活的勇气,却不认同她对生命的定义。”
田知贤皱起了眉,还想说什么,另一个男老师却说:“姚老师,你俩先别聊天,这柜子重着呢,搬着很费时间。”
田知贤和姚娟立刻都闭了嘴。
搬完宿舍已经是傍晚时分,姚娟为了感谢三位男老师,提出请他们吃饭。
很意外的,田知贤没有拒绝。
四个人在街上的小饭店吃了饭,田知贤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吃完后,大家一起回宿舍,另两位男老师去二楼打牌了,只余下姚娟和田知贤一前一后地往楼上走。
两个人沉默着,田知贤突然说:“你为什么不认同她对生命的定义?”
姚娟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说:“她自杀了。”
“那又怎样?”
“不怎样,只是我不认同。”姚娟看着田知贤的眼睛,“无疑她很特别,才华洋溢,富有灵xing,但是换种说法,她也很自我,很任xing,很会逃避,你不可否认,她始终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田知贤的眼睛睁得很大,近乎狠厉地盯着她看。
“你又不是她!你凭什么这么说她?!”
他这么凶,姚娟却并不害怕,只是轻轻地说:“田老师,你也不是她。”
三毛和荷西在撒哈拉结了婚,六年后,荷西潜水时意外去世,十二年后,三毛自杀。
田知贤和宋月眉在世外桃源般的碧湖村共同生活四年,宋月眉溺水去世,八年后,田知贤独自活在这个世上。
******
因为那一次的谈话,田知贤再也不和姚娟说话了。
姚娟心里有微微的不安,但又觉得自己没有说错什么,也就不去理会这件事。
转折发生在chūn天的一个晚上。
那个被田知贤送去医院的白血病孩子突然去世了。
姚娟也得到了这个消息,她与几个老师匆匆赶去了医院,安慰着孩子的家人。她看看四周,没有看到田知贤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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