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在看他。
她知道他在看她。
穿越重重人海,粼粼河面……
淝水河面那么宽又那么窄,宽得他看不见她的模样,窄得,却能让他那么清晰地感受她的不再留恋和淡冷的目光。
歌声最后消失的时候,船上的青衣人,优雅地站了起来,慢慢地抬起手来,弯弓搭箭。
河岸上的士兵仿佛被歌声蛊感般,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直到那只箭头泛着寒光直she过来,才陡然惊呼。
符坚定定地站在河岸边,看着她弯弓搭箭,娴熟流畅,直到箭矢噌地向他she来时,都不曾动过丝毫,如巍巍山峰矗立着,任由那只箭擦过脸颊,带出一丝血痕,目光间一片苍冷如冰,心中仿佛空蚀掉了什么。
他品尝过被在乎的人憎恨的滋味。
而今才明了,被在乎的人漠视比憎恨,更令人难以忍受……
舍弃不下江山,舍弃不下你。
是不是注定不能两全。
恢复了镇定的秦国士兵,惊怒地纷纷朝河面上放箭。
等到符坚发现时,却已经来不及阻止,只是那叶小舟也已经飘然远去。
“陛下,那箭头上有绑着书信!”一名幕僚捧着箭匆匆而来。
符坚一顿,低头看向那只箭上绑着的书信,他心中微动,连忙一把拿过来,拌开细看。
“陛下,晋军想要gān什么?”符融上前,警惕地看着那村信。
符坚看完信,沉默了片刻,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望着河岸,琥珀色略显疲惫的眸子里,燃起了符融很久未曾见过的冷焰,仿佛要烧毁什么似的深沉冷冽,这种眸光,他只在三哥不得已杀掉大哥时看见过。
这令符融心中莫名地有了不好的预感。
……
“都过了半夜了,天都快亮了,那边还没有动静啊,你说,符坚会上当么?”司马曜探出脑袋,以一种仰望的姿势看着歪在车上的人。
清河懒懒地靠在马车上,擦着自己手上一把匕首,匕首薄如蝉翼,望之通休生寒,却又造型古朴拙雅,很适合女子上手,凤皇一向最知道她喜欢什么,连兵器都是挑得极合自已的心意。
“喂……!”司马耀等不到回答,有些不满又不太敢动手地扯了扯清河的衣角,试图爬出马车。
“豆芽菜,如果你敢爬出来,就等着成为我磨刀的磨刀石。”清河冷哼,照顾这个臭小子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直接上第一前线,只要在后方的后方等消息就好,但不好就是——这娘们唧唧的小子根本就是个话唠。
一紧张就能说上一个时辰也不觉得累。
“我……”司马曜还没有来得及再嘟哝抗议,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嘈杂的车马人声,连地面都微微震动。
“秦军退了!”
“秦军退了!!”
晋军中士兵们发出不可思议的兴奋惊呼。
“杀!!”
“冲啊!”
随后而来的是车马疾驰时卷起的漫漫尘烟,一只只小船如离弦之箭般she向对岸。
清河顿住了手中的动作,看着淝水对岸,感觉自己手里已经出了一手的冷汗,目光里顿对染了一丝嘲弄和怅然。
她,这个信使果真是不rǔ使命。
只是……
没有只是。
苻坚,我可该感谢你,感谢你终究是对我有qíng的,否则又怎么会因我这激将法而失了冷静。
她忽然间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历史的成全者,还是背叛者。
一场大战。
一只qiáng弱不均,军心不齐,豪qiáng之间互不相合,各怀鬼胎的貌离神合的百万大军。
面对一只人数虽少,却上下一心,抱着必死之心的哀兵……
怎么能退?
这一退,便是一泻千里,便是一败涂地,便是不可挽回。
而这样的无可救药的溃败,只需要有人,在百万大军的背后,轻飘飘地喊一声——“我们败了,晋人杀过来了,快逃啊!”
千里之堤毁于蚁xué。
“啊!!”一声短促慌张的喊声让清河蓦地回过神来,身子却不受控制地向后面倒去,咕咚一下撞进马车车厢里,好在她反应快,才没把脖子折了。
“怎么回事,有人偷袭么?!”清河一把扯住车门边,勉力把自己的身休维持好平衡,顺带扯过正在哀哀叫唤的司马曜,高声问:“你怎么样?!”
高速飞驰的马车吓得司马耀脸色惨白,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刚才想站起来,结果……马儿……马动了一下,我不小心把佩刀……佩刀cha到马臀上了……”
“……”清河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前方,果然在马屁股上看到一把小刀,伤口上,鲜血直流。
她回过头无力地瞟了眼马车后渐渐被甩开大惊失色的侍卫们,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也没有能力再去吼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笨蛋。
只能奋力去安抚吃痛受惊的马匹,让身边这个白痴豆芽菜不至于成为因为cha伤马屁股结果被马拖死而载入史册的皇帝。
他们到底被甩出了马车,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是被甩进了河里,然后被自己人救上船。
但不值得庆幸的是,他们被自己的士兵救起来后,兴奋的东晋北府军士兵显然认为他们是为了奋力杀敌才那么拼命冲过来的,于是塞给他们两根长矛外带两把剑,一起奋勇地向河对岸——冲锋。
苍天,你这是要亡我么?
清河看了看瑟缩在她怀里又一脸莫名兴奋的司马曜,无语地在一群壮汉间抬头看了看天。
修罗魔道香 第104章 止战之殇 下
“陛下,陛下,这样不行,士兵们根本不听指挥!”姚苌一边匆忙地挥舞着手中的剑,阻止那些溃逃的士兵,一边冲着苻坚大喊,溃退的士兵挟裹着他们这些指挥官不受控制地往后退去。
谁都知道这一场南征,准备不足,谁却也料不到,不知是哪个jian细在陛下下令后撤一里地时,在大军背后造谣说是大军败了,又带着人斩杀自己人。
这百万大军便因这一点点挑拨一溃千里。
苻坚深邃yīn沉的琥珀色眸子里,满是凌厉的杀气,手上青筋毕露,忽然一挑剑猛地斩杀了一个惊惶大叫着逃过自己身边的一个士兵。
“是朱序这个叛徒!!朕竟然养了这些láng心狗肺,不知感恩的东西!”
“什么?”一直率领着亲卫守在苻坚身边的阳平公苻融一愣,眸中闪过不知是悲是喜的光芒。
三哥,他那戎马一生,胸有天下,一世英雄却过于宽容仁厚的三哥终于明白人心到底可以险恶到什么程度么?
他们几兄弟里,自幼起只有三哥最让他心服和崇敬,只是景略去后的近两年,人们都说三哥日益骄横自负,只有他最知道,三哥不是骄横,而是焦躁,对英雄迟暮的焦躁。
几乎所有人都说三哥宠爱鲜卑王子慕容冲,却不知,他心底那一个影子才是他心之所系,正是那抹影子的渐渐远离才让三哥渐失了冷静。
“三哥,我去前面阻止士兵的溃退,您只管坐镇后方!”苻融朝着天一扬剑尖,对着苻坚高声高声道。
他虽然不若三哥所向披靡,却也算得上时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一员猛将。
苻坚只剩这么一个弟弟,见他猎猎披风如血,在灰色的士兵中划开一道鲜艳的颜色,如箭矢般离去,虽然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丝不安与担忧,却也明白,除了他自己,只有苻融这样极具威望的大将才有可能阻止这大溃退,他只得高声吩咐:“四弟!小心!”
“放心,三哥,等着我的好消息!”苻融回头泠然一笑,策马远去。
……
“杀啊!”
“杀光这些贼虏!”
“啊——!!”
风尘漫漫,杀声四起,淝水河北岸,已然是一片修罗场,刀光森寒处,血色四溅。
压抑了许久的,被称为懦夫南犬的东晋南朝士兵们,因这一鼓作气,杀红了眼,裹挟着心中怨怒如排山侧海般冲向北朝士兵。
秦兵,除却原本秦国的嫡系部队,大部分都是灭国后归降而来的其他国家和部族的士兵,虽然秦帝苻坚时时有下令,表示各部族他皆一视同仁,但真正到了现实中,又其可能在短短几年内完全做到各族视彼此如一家人,而不心存芥蒂。
如今这一场与晋朝的战争,若打胜了,各部族可以分封田地,地位提升,若是败了,又可继续自立为王,不再受人挟制,进退间,两全其美。
这样的心态,就算是秦国的嫡系部队也毫无办法控制住溃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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