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目光下移,扫过每一个人,臣子们群臣们每个人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惊惧,仿佛面对的是末路。
末路么?
景略,我兴许真的是要辜负了当初的许诺。
但是……
他疲惫一笑,慢慢地握紧了手中的湛卢剑,走下宝座越过群臣,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一步一步走向朱雀门的城楼上。
雪已经停了,冷风chuī起他垂落的发丝,苻坚极目远眺,慢慢地掠过那些远处起伏的山峦。
江山如画,壮丽无双,似乎还能见到彼时那刀锋少年策马扬鞭指着远处的山河,琥珀眸里满是流动的光彩,一字一顿地道:“我要一个天下一统,太平盛世。”
只是如今,誓言犹在,一旁含笑的听者知己已溘然长逝。
苻坚深沉的目光缓缓地收回,落在数里之外密密麻麻的营账上,仿佛能透过那些军帐看见什么。
许久,他慢慢地拨出剑,指尖摩梭过剑尖。
便是无法等候自己早就那一天的来临,他也永生永世不会放下自己手中的剑。
有些人,生来,便是抽不掉那根绝不屈服的骨头。
《后晋书》载曰——
建元二十一年,二月,羽林郎叛变,长安被围;三月,生大疫,短短五日,病倒者无数,无得幸免者,御医庭无力回天,查无果,百姓乞秦帝开城门,帝不允,民怨渐大。
时年,紫宫之上,有群鸦而出,遮天蔽日,满城凄寒之声,有隐者言——此乃荧惑守心之前兆,为大不详,为君主无道,有国君夭亡之预兆。
帝虽查禁流言,然无果,流言渐散。
四月初,有流民试图攀爬城门而逃,然无意开启城门,羽林郎籍机冲入城内,两日内,横刀扫清长安之秦兵,秦帝不知所踪,据言逃至深山。
一代帝王,以异族之身,费时二十余年试图缔造之大一统的朝代,出乎人意料的在这么短短的两年内,彻底的崩坏。
悄无声息的消散在历史的长河中。
******
凄凄dàngdàng的风掠起黑色的面纱,黑色的长纱若柔软的柳枝飞舞在空气中。
清河站在长安的城头上,静静地俯视着这座传说中在曾经与未来将写下无数传奇的城市,如今与曾经被劫掠过的邺城并无区别,未曾熄灭的黑烟在城内冉冉上升,带出三分凄凉。
十多年了吧。
是的,十多年了……
这座城池深处的宫殿记载了她遥远的恋qíng与艰辛屈rǔ,仿佛还是昨日历历在目,如今也记载了她亲手改变的历史轨迹,提早结束了前秦帝国的时代。
亲手结束了她曾经试图去维护过的那个男人的天下。
她以为自己有会扬眉吐气的畅快或者伤怀,只是站在这里,她却只有一个感觉——惆怅。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雪白的掌心躺着一只小小的泛huáng纸船,她想了想,将纸船拆开,又折成了只飞机。
嗯,有模有样。
她微微一笑,对着纸飞机的飞机头chuī了口气,一扬手朝远处用力的一掷,一阵风蓦地chuī来,带着那支纸飞机摇摇晃晃的远去。
再掀开面纱,深呼吸一口气,毫不顾忌对着长安城用力的大喊:“啊——啊啊啊——我cao你大爷的~~~!!!”
我cao~~~cao~~~cao~~~~~
颇大的肺活量令这声吼,无比地雄浑大气,震撼人心,还带了丝余韵悠长的回音。
吐出胸臆里沉积许久的一股闷气,外带惊飞数只乌鸦,她嘿嘿的满意一笑,放下面纱,转身,对着身后几名分明是受惊吓过度,仍在呆滞状态的二十八宿成员积极优雅地道:“好了,走吧。”
说吧,悠哉悠哉的走下城墙。
没办法,现在虽然是身为苏掌柜外兼羽林郎郎花主,但偶尔曾经的bào力清河也会出来冒冒头,发泄一下,有益身心健康。
不过,话说回来。
在她qiáng行要求他下令羽林卫绝对不允许伤害城内的百姓,也暂时不许他们动城中官吏,和拿出解药救治所谓感染‘瘟疫’的百姓后,他虽然一个字都没说,但是却一个字都没和她说过,而且城破之后,那小孩就不见了,而她从不指望能从二十八宿嘴巴里掏出些什么。
她是一向很想得开的人,别人扇你一巴掌就找个机会扇回去就是了。
可是,那个小孩……
一点正常反应都没有,这才是让人担心的不正常啊。
……
清河苦笑。
事关己身,还真是不好处理。
目光停在荒凉的宫殿上,她忽然想起什么,径直往里而去。
使了个计策,摆脱了身后跟着的二十八宿成员,她慢慢的朝宫廷深处走去,所有的太监和宫女以及嫔妃都被关押在前殿,后殿便是一片空旷,空寂的宫廷,在夕阳下,如死城的守卫巨shòu般蹲着,拖出yīn幽的影子。
“还是找不到凤皇的去处么?”她忽然慢慢地开口。
“是的,只是那日破城后,他只在这座庭院里呆了约莫两个时辰,属下便无法查知其去处了。”
这座庭院?
清河停下脚步,仰头看了看地处偏远掖庭宫人殿,却布置得颇为清雅的小院,不知是何人居住的,在周围一片荒凉间,却似乎被照顾的颇好。
她想了想,对着身后的影子温声道:“能查便查,剩下的一定要以自身安全为第一保障,好了,记得照顾好自己,你先走吧,若被人发现你单独跟着我,恐怕会有问题。”
影子略略一顿,道了声是。
空旷幽深的信道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似乎还真是有些寂寞啊。
清河轻笑,信步迈入小院里。
******
“父皇啊!父皇!救我们啊!——不,不!!”
“陛下救我啊,不要!”
女子凄厉和着不知是láng还是狗吠的叫声惊落了梅树上积存的白雪。
“慕容冲,你要杀要剐,只管冲着我便是,对着弱女子出手算是什么英雄!!”
男子原本低沉富有磁xing的嗓音变得嘶哑难闻,如被困在笼中又被刀子不断刺伤的痛彻心扉的野shòu。
庙宇里,白色素衣的男子对着佛像盘膝而坐,一身飘逸淡雅的气质似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修行尊者。
尘世喧嚣不入心。
许久,他诵经完毕,才停了手上的念珠,缓缓睁开斜飞上挑的曳丽凤眸:“陛下,许久不见,您还是这般英伟。”
“慕!容!冲!”面前的男人,被五花大绑的捆在庙中的柱子上,发丝不再一丝不苟的束在头顶,数缕凌乱的长发落下来,不羁深邃的面容上生出薄薄的胡渣,显出数分憔悴,只是如不屈的láng王般的琥珀色两眼却布满血丝,看着面前的人。
似乎有些人生来便是王者,他跪着,也像是站着,俯视众生。
凤皇起身走到他面前,微笑:“陛下,我在这里。”
“慕容冲……”
“嘘!陛下,不要惊着了外面的恶犬,它们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吃东西了。”
“你……”苻坚咬着牙,硬生生的将胸臆间的血气压下去。
他身处修长白皙的手指沿着苻坚的面容缓缓下滑,目光无比的专注:“陛下真是让人嫉妒啊,曾经我想过,为什么,明明一样身为糙原之子,您可以拥有这样英伟的面貌,我却生成了这副样子。”
“想不到我这张脸,还能让你嫉妒。”苻坚冷笑,他当然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并不属于能吸引女子的面容。
“如果你愿意,只管把这张脸剥下来,放过我的妻女!”他一字一顿地道。
手上的动作一顿,凤皇一脸微讶:“陛下,您在说什么,我在您心中是如此残忍的人么?”仿佛因对方的话而怅然,他垂下眼,手指慢慢的顺着苻坚的脸下滑,沿着脖颈,锁骨,停在苻坚隆起的心口肌ròu上,若qíng人的爱抚:“我是陛下的臣子,是陛下的奴隶,怎么会伤害陛下,您真让凤皇伤心。”
分明就是温柔的动作,只是停在胸口的手却冰冷得仿佛能将心脏冻结。
“奴隶?”似乎听到什么极其可笑的话,苻坚忍不住嘲讽地低笑起来。
“是的,奴隶,是陛下的奴隶,天下的奴隶。”凤皇轻轻地对着苻坚道,彼此间的距离近的可以闻见彼此的气息。
他取了沾了水的布巾,为苻坚擦拭着面容:“所以,我不会伤害陛下,我会好好的为您整理容颜,治理伤口,会让陛下看起来和以前一样威武英挺。”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苻坚皱起剑眉,莫名地有不祥预感。
凤皇仔细的将他零散的头发重新盘起,从容地道:“这样的话,阿姐看您的时候,才不会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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