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如怒海般的眸子里,因听到熟悉的人,而掠过一丝深沉的痛楚和微光:“她……来了?我要见她!”
“没错,阿姐来了。”凤皇打量着自己的作品,确定对方看起来不错后,才接过鬼宿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纸折的小船递到他面前:“这是阿姐给陛下来带的礼物,陛下应该还记得吧?”
硬油纸张折的小船,已经泛huáng,看起来似乎有了不少年岁,上面的有些歪歪扭扭的蝇头小字,字体怪异,似是少了一些笔画的错字,却又能让人知道字的意思。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苻坚不自觉地念出声,眼前蓦地一闪而过一幅画面。
……
“丫头,你在做什么?”男子低沉磁xing的声音响起。
容貌清艳无双的绝丽宫女装少女依在长廊边,将一只小船放进御花园的水中,听见来人的脚步,抬脸莞尔一笑:“放船,许愿之船。”
“许愿之船?”
“能到达自己彼岸之船……”少女的眸光带了一丝不可名状的深远,下一刻,便被男子扛上肩头。
“天下之臣莫非王臣,天下之土,莫非王土,除了朕的怀里,何来自由?”
“苻坚,你这个自大的混蛋,放我下来!!”
……
遥远的声音画面,消失在时间中。
正是十年生死两茫茫……
“自由之船,看来陛下想起来了。”凤皇一笑:“正如阿姐所言,若是没有这小船,就算城内大疫,羽林郎大约也不能那么快的结束战斗。”
“什么?”苻坚蓦地抬起眼。
“很神奇是不是,当年凭借这些一只只在皇宫不同水流放下的小船最后出现的地方,她大致地描绘出了整个皇宫的地下水道和水道出口,所有陆地的出口都有人防守,谁能想到寒冷的水道也会成为严密防守中最大的破绽?”凤皇温柔的端详着小船。
曾经想要用来做逃亡的路,却成为攻陷皇宫的最出其不意之路。
苻坚神色震惊而复杂,忽然想起什么:“你们制造的瘟疫……”
“阿姐的奇思妙想总是让人惊喜不是么,那只是顺着水放入的一些药物而已,正如她所言,掌握了水流的方向,许多事便水到渠成,门便会打开。”
苻坚不可置信地道:“分明有民众死去!”
“牺牲总是必要的,láng群里总会有些极其弱小病虚者死掉,换区大批的生存不是么?”凤皇眸光渐冷:“陛下,请感激她吧,否则这里或许已经成为真正的瘟疫场。”
许久,苻坚垂下眼,沉声道:“我要见她。”
“陛下当然会见到她。”凤皇轻易的允诺,令苻坚警惕起来,寺庙原本安静不少的撕心裂肺的女子们的惨叫忽然间又响起。
“啊……!”
“你做了什么!!”苻坚猛烈的挣扎起来:“放开我!!”
“该如何是好呢,城里许多流民对陛下的怨气非常的大,他们似乎不能理解陛下是为了他们才不开城门。”凤皇眸光若有流波轻转,慈悲又残忍:“陛下是如此爱民如子,那么让您的妻女去伺候那些流民们,亲身解释身为皇家人的诚意,您一定是赞同的。”
苻坚如遭雷击,痛不可言,脸色铁青,蓦地竟生生喷出一口鲜血:“慕容冲,你这个畜生!!”
只恨他当时尚不够忍心,不如他一剑将她们送走,也好过如今受尽折磨。
“看来陛下,果真爱民如子。”雪白jīng致的面颊沾了血,飘然世外的安然宁和与妖异血腥并存,矛盾到极点的气质同时出现,只让人——不寒而栗。
“老师想必就是折服在您这般气魄之下,至死不渝。”
“景略?!莫非是你……!”
“老师被蛊虫蚕食的时候,那种刻骨铭心的感觉,一定很符合他对您的心qíng。”
凤皇抬起沾了他鲜血的修长睫毛,伸手慢慢地抹去脸颊上的血,对着身后的鬼宿吩咐:“在张贵妃和两位公主为她们的子民献身后,记得也让那些三日三夜未曾饱腹山中láng犬也好好体验一下皇家的诚意,古有佛祖以身饲虎,今有陛下舍妻女而平息子民的怨愤,是在是感天动地,让凤皇惭愧。”
“是。”鬼宿面无表qíng的转身而去。
“不!慕容冲,朕要杀了你,杀了你这个畜生!!朕做过也要把你拖下是八层地狱!”
苻坚激愤难当,仰天长啸,身上的绳子紧紧的束缚了他,层层杀气却毫不掩饰的涌出来。
“陛下,我是向佛之人,怎么会是恶鬼,我只是——修罗罢了。”他优雅的站起来,手上一松,小船飘然而落。
“陛下,您选择的是王道,君主之路,您是心怀四海,可以修成一统天下的帝王,而我,从选择在长安活下来的那一日开始,便选了奴隶之路,卑微的,低贱的,这条路走到尽头,便是修罗,不成佛,不成鬼的四不像。”
他看着窗外轻笑,风轻云淡:“至于地狱,陛下,我已经在里面,等你很久,很久了,并永不超生。”
他轻轻挥一挥衣袖,悠然离开。
******
“秦帝陛下,郎花主大人就要到了,您有什么要给大人的东西么?”奎宿冷冰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男人想要见到郎花主,只能以尸身相见。
他静静地坐着,极度的激愤后,身体里仿佛只剩下死寂的平静。
他微微抬头,天空是一种灰白的颜色。
要下雪了吧。
他缓缓起身,走出庙宇外,并没有人阻拦他。
风瑟瑟而过,带来凛冽的寒意。
风掠过手中的剑刃,他缓缓抬起手中的剑,细细端详,随着他征战多年的湛卢剑,与多年前一样,锋利无双,只要这么轻轻一划,几乎没有任何痛感,血便会奔涌而出,炽热而温暖。
嫣红的,一如多年前,他亲手采下的盛放在长安的红色牡丹。
是天下之花,这一片土地上,以无数他的战士的鲜血,以他无数敌人的鲜血灌溉而盛放的花。
国色天香……
他安静地靠在一棵梅树下,看着冰冷的雪白花瓣,轻轻落在他的眼睫上,冰冷得,柔软的。
像是曾经救援的一次又一次梦里,谁柔软的手。
大雪中,苍茫天地间,那双手曾如此努力地揉搓着他的手,试图温暖他。
“加把劲,咱们就快上去了!”清脆的声音在山谷里回响,瑟瑟雪落。
“放下我吧,否则我们两个人都会掉下去的。”他轻道,温柔地看着背着自己的少女。
看她咬着牙,一只手死死扣住峭壁上一棵摇摇yù坠的gān枯松树,一只手拉紧肩膀上围住他腰部的破布:“不!”
他叹息,怜惜的伸手摘掉她发丝上沾上的落雪和纷飞的落叶。
“倔qiáng、bào躁又狡黠的傻丫头,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付竹,你说什么啊?我们一定能找到出路的,一定!”少女咬着牙道,努力的向着峭壁上攀爬。
“丫头,我一直很想,很想最后再见你一面,一面就好……”他轻笑,贴着她耳边缓缓地轻喃:“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下辈子让我先遇到你,我们就在一起吧,一辈子,再也不出去……所以这辈子,我在这山谷里等你好不好?”
“你在说什么啊?”
他沉默了一会,恋恋不舍的目光描绘过她纤细又倔qiáng的背影。
只我们两个,在这山谷间……
没有出路,无需出路,就此一生一世……
伸手轻轻的解开,那联系着彼此的腰带。
他温柔的包裹住她因攀爬而满是血痕的手,沙哑地轻喃,有灼热的水珠滑落面颊:“对不起啊,丫头,真的对不起啊……”
“付竹!”
风很大,很冷,却也很温柔……
坠落原来也是另外一种飞翔。
他缓缓闭上眼,露出微笑,闻见许久之前,山谷雪地间,醇美的芬芳。
对不起啊,让你这么辛苦……
对不起,让你这么伤痕累累……
梅花树下,嫣红的血液,一点点地染遍了雪地。
再见了,丫头。
……
庙外,清河顿住脚步,仰头看着天空飞舞的雪花,轻喃:“这该是最后一场chūn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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