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说:“你是我择定的主君……”
那个人说:“庭生,我会救你出去……”
那个人捻动着被角沉思,那个人随手拔出他的腰刀……
那个人筑了一条密道每日为他煎熬心血,那个人在病中模模糊糊地念着:“景琰,别怕……”
深宫中的母亲那么qíng真意切地叮嘱自己“永远也不要亏待苏先生”,说了一次又一次,却没有引起应有的警醒;当自己觉得长兄好友都在天上看着时,他其实却在身边,努力铺设着每一步的路……萧景琰面色惨白的站立着,等待涌向心脏的血液回流。在僵硬颤抖的四肢重新恢复知觉的那一刻,他一言不发地猛冲了出去,直奔马厩,解开视线所及第一匹未解鞍鞯的马,翻身而上,用力一夹马腹,便朝宫外狂奔。
东宫上下都被这一意外的一幕惊呆了,乍然之间谁也反应不过来。只有蒙挚快速奔出,一面大声呼喝东宫卫队随行,一面也拖过一匹马来,紧紧追在了萧景琰的身后。
第七卷 qíng义千秋 第二十四章 心伤
时值正午,七月的烈日当空,烤得人皮ròu发疼。由于阳光太毒,街上没多少行人,商贩们也都尽量把摊子向后挪进屋檐的yīn影处,街面宽敞通达地被亮了出来,使得萧景琰没有阻碍,一路越奔越快,蒙挚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勉qiáng缀在他身后。
过了华容绣坊,再转过一个折角,便是苏宅正门所对的那条街道。可就在即将转弯之前,萧景琰不知为何突然勒住缰绳,动作之猛,使得胯下坐骑长嘶一声,前蹄扬起,马身几乎直立,再落下地时,景琰的手一松,整个身体从马背下摔落下来,重重砸在地上,把随后赶来的蒙挚吓得魂飞魄散,身形飞展,直扑上前将他扶住,忙忙地检查身体可有受伤。
可是萧景琰却好象并未觉得疼痛,甚至好象根本没有察觉到身边来了人一样,他的视线直直地锁着不远处的那个街角,牙根紧咬。
只要转过那里,就是苏宅,进了苏宅,就可以走到小殊的面前,但他却不得不qiáng迫自己骤然停了下来,就算跌倒也不能再继续前行。
东宫卫队这时也已追了上来,在蒙挚的手势指挥下快速合围在四周,为太子隔离安防,把路过的闲人都驱到远处。
人墙圈成的圆形空间中,萧景琰保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满头汗珠,面无血色,整个人茫然发呆了足有半刻钟的时间,这才在蒙挚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
将他摔下来的坐骑就在身旁,凉凉的鼻子喷着响声儿,主动把马头偎了过来,咬着骑手地衣袖。萧景琰伸手摸了摸它长满漂亮鬃毛的脖颈。一按马鞍再次翻身而上,可是松缰缓行的方向,却是狂奔而来地原路。
“殿下?”蒙挚有些不安地笼住了马辔。“您……回东宫吗?”
“回宫吧……”萧景琰喃喃地道,“既然他不肯让我知道。自然有他这么做的苦衷,我又何必非要知道,白白增添他地烦恼……”
蒙挚听懂了他的意思,心头一热,喉间涌过火辣辣的苦涩。
东宫卫队的侍卫们训练有素地改变了队形。将四面圈合的围防改为前后护引,以配合太子地行动。但与来时的疾风狂飙迥然相反,回程中的萧景琰仿佛一口提在胸前的气被泄了出去一般,恍惚而又迷惘。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qíng到底该如何形容,若是欣喜于好友的幸存,那为什么会有想拔刀剖开胸膛的郁闷?但要是怨愤他刻意的隐瞒,那又为什么心中疼惜难忍到几乎无法呼吸?
林殊是谁?林殊是他骄傲张扬、争qiáng好胜,从不肯低头认输的知jiāo好友,是那银袍长枪、呼啸往来。从不识寒冬雪意为何物地小火人,是喜则雀跃、怒则如虎,从未曾隐藏自己内心任何一丝qíng感的赤焰少帅……
可梅长苏又是谁呢?他低眉浅笑。语声淡淡,没有人能看透他所思所想;他总是拥裘围炉。闪动着沉沉眸色算计险恶人心;他的脸色永远苍白如纸。不见丝毫鲜活气息,他地手指永远寒冷如冰。仿佛带着地狱的幽凉。
他就象是一团熊熊烈火被扑灭后余下地那一抹灰烬,虽然会让人联想到曾经存在过地那团火焰,却再也没有火焰的灼灼热量和舞动地姿态。
萧景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去想象这个变化的过程,一想,就是比无星无月的夜色还要深沉黑暗的痛苦。进入东宫,蒙挚亲自过来搀扶萧景琰下马,可当新任太子一步一步踏上东宫主殿的白玉石阶时,他突然觉得是在踏着朋友咬牙支撑的背脊,脚一软,不由跌坐在阶前。在一旁扶着他的禁军统领也随之矮下身子,半蹲半跪在护在他的旁侧。
被莫名其妙丢在殿中的纪王和言阙奔了出来,却又不敢靠近,只能跟其他东宫护卫一样,呆呆地远远看着。
“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静坐良久,萧景琰终于抬起双眼,盯住了蒙挚的脸。
可是这位坚毅的汉子却躲开了他的视线,不知该如何答言才好。
萧景琰牙根紧咬,一只手如铁钳般地钳住了蒙挚的右腕,掌心皮肤滚烫如火,“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认出来的吗?”
“是……是他联络我的……”
萧景琰的眼睛有些发红,慢慢地念着那个名字:“小殊……小殊……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可为什么,当他劫后余生,重返帝都的时候,却不肯先联络我?”
蒙挚徐徐劝道:“殿下,小殊对你有着跟别人不一样的期望,这一点,您应该明白他的心思才对。”
“是啊……我明白,若我不明白,又怎么会就这样回来……”萧景琰连吸了几口气,却怎么也止不住嘴唇的颤抖,“可是蒙卿,你必须告诉我,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qíng?那个是小殊啊!你我都知道小殊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我以前甚至觉得,就算把他整个人打碎了重新装起来,他也永远是那个神采飞扬的林殊……”
萧景琰最后这句话,不过是一个比喻而已,可听在蒙挚的耳中,却好象有把刀扎进了心脏,一进一出地拉动着,令他一直隐忍的面色变成青huáng一片。
“你一定知道的,”萧景琰目光比这七月的阳光还要烫,毫不放松地直bī过来,“他不肯说,我不会bī他,但我想听你说,你说!”
“殿下……”蒙挚在气势上似乎完全被他压了下去,可在垂目低头后,他依然摇了摇头道,“我是答应过他的……”
“好,”萧景琰并没有过多地与他纠缠。猛地站了起来,似乎终于找回了全身的力气,“来人!”
“在!”
“备车驾。进宫!”
“是!”
蒙挚踏前一步,仿佛要劝阻。但嘴唇连动几下,也没说出话来。
“王叔,言侯爷,失礼了。我现在有要紧的事要处理,改日再请两位叙谈。”萧景琰大踏步走上石阶。向殿门口的纪王和言阙拱手一礼,可这两位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他已经快速转身,飞奔向外殿,跳上刚备好驶来地太子车驾,身形还未稳便喝令道:“走!动作快一点!”
被晾在殿门口的两个人只好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阶前地蒙挚,但最终也只得到了一个苦笑和简短的一句不能算是解释地解释:“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静贵妃的宫中现在还有些晚到的贺客未走,闻报太子驾到。这些人慌忙涌出来迎接。萧景琰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回礼,风度十分周全,但进殿后开口第一句话却是:“母妃。孩儿为您带来了一件礼物,只能给您一个人看的。要不要现在瞧瞧?”
这句话一说。傻子才不懂了,贺客们赶紧说完最后地客套恭贺话。纷纷告辞出去,没多久整个宫室便清净的下来。
静妃对于儿子的去而复返,自然心有疑惑,再看他如此作为,顿时明白是有紧急的话要说,于是也立即摒退了左右,将他带入内殿。
“母妃,”萧景琰进入殿中站定,单刀直入地问道,“小殊得的是什么病?”
静妃全身一震,足下一个不小心,几乎踉跄了一步,但她随即稳了稳心神,转身定定地看着儿子。
“您没有听错。我问的是小殊……我想您不会跟我说,您不知道我现在指的小殊是谁吧?”
最初的震惊很快过去,静妃的表qíng由诧异转为哀伤,慢慢扶着座椅地扶手坐了下来。
“林帅当年化名石楠,出外游历时曾救过为医女的母亲,之后便带回林府加以翼护,是不是?”萧景琰接着道,“母亲的这段往事,以前从没跟我提过,只要您不提,其他人当然也不会跟我说。所以当您真真假假谈到故人时,我想也没想过那个故人会是林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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