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字字诸心,说得顾大河无地自容,恨不得再去上一次吊。
以前顾大河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回想起来,张氏嫁给自己的十七年多,从一个十里八乡都公认的漂亮姑娘变成现在这么一副……想起过去再看现在,顾大河自己都觉得张氏现在这个实在是惨不忍睹的样子。
黑瘦这一词竟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也落到曾经白白净净的张氏身上。
顾大河心里头内疚与不安在翻腾,恐惧更甚于上吊时,难以直视自己一直认为是对的一生。难不成自己一直以来都做错了?不,不应该是这样的……做为儿子就应该孝顺娘亲,因为娘亲将自己拉扯到这么大并不容易,只要是娘说的就是对的……
可越是想要说服自己就越显得苍白无力,不知所措。
“你是不是觉得孝顺爹娘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qíng?”顾盼儿一眼就看穿顾大河心中的想法,冷笑:“你要孝顺爹娘那是你自己的事qíng,我娘在没嫁给你之前从来就没有吃过你家一粒的钱,更没花过半个铜板,仅仅因为嫁给了你就要跟着你一起孝顺你那所谓的爹娘?凭啥?因为是你媳妇?当然,这也算是个理由,冲着这一点,我倒是想要问问,那养媳妇应该是你这当丈夫做的吧?这十多年来你养过媳妇孩子了么?护过她一次么?”
怎,怎么没养过,自己不是每天都很努力gān活?而且哪次见着媳妇挨打自己没有护……想着想着顾大河又苍白了起来,自己努力在gān活的时候张氏也没少gān活,甚至连三岁的大丫头也要gān活,可不管怎么努力都吃不饱,这是为什么呢?
然而挨打……每次都是娘在找借口修理张氏,而自己则觉得无能为力,还觉得是张氏自己做得不好,才惹得娘生气,可事实似乎不是这样的……
话说多了顾盼儿也懒得再说,这些事qíng都要顾大河自己去想明白,否则她就算治好了他的腿,他也依旧我行我素,还不如就这么残废下去。
“你又是怎么想的?”现在顾盼儿倒想听听张氏的想法。
“你爹的腿伤成这样,娘又能怎么办?”张氏对生活是基本上绝了望,对顾盼儿画的那只蛋糕连想都没有想过,先不说改嫁会不会被人戳脊梁骨,就说自己改嫁以后这几个孩子怎么办?况且对顾大河还是有感qíng的,要不然忍气吞声地过了这么多年。
“那他腿要是好了呢?”
张氏嘴片子动了动,沉默了许久才小声道:“好了的话,自然是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不然又能咋样?”
每一句都被反问,顾盼儿都要被气乐了。
敢qíng她说了这么多都是废话,对包子爹她算是没了指望,就想着包子娘说不定能改变一下想法,谁知道这包子娘还真就是个大包子。
这下得了,人家都没想过要改变,自己急着啥用?
本打瞌睡的三丫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也不知听了多少,忽然幽幽地冒了一句:“大姐,我想嫁人了!”
嫁人?顾盼儿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噎着。
“三妹,我记得你才十一岁!”顾盼儿无语得很,虽然这年代的姑娘都早熟,可也不至于早熟成这样,难不成这丫头有相中的人了?
三丫抬头定定地看着顾盼儿:“大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并没有相中的人,我只是不想待在这个家,想早点嫁人离开这里罢了。”
张氏吃惊:“三丫头,这是为什么?”
三丫目光沉静得不似个十一岁的孩子,反倒似活了七老八十:“你是我娘,他是我爹,可打小你们就没有管过我。小时候我饿了渴了,只有傻大姐照顾我,等我能走会爬以后,连傻大姐也被叫走gān活。饿了没人管,渴了自己要水喝不小心把水洒出来还要挨打,那时候我才两岁不到。”
“别人家的孩子都有人管,可记忆中娘和傻大姐总有gān不完的活,爹每次gān活回来就往炕上一躺,从来都没有抱过我一次。两岁多的时候四丫出生了,娘跟大姐还是有gān不完的活,我心疼四丫,就天天自己带着,不想让别人欺负了去。”
“可四丫总是吃不饱一直哭,奶听到了会生气就会打人。我没有办法,自己一个人背着四丫偷偷摸摸地到山上找吃的。开始的时候我什么都找不到,饿极了连糙都嚼来吃,跟个牲口似的。后来慢慢的能找到的吃的就多了点,可村里的孩子太坏,总是来抢我找到的东西,然后我又学会了打架……”
说到这三丫停顿了一下,看向顾盼儿:“可现在我发现,不管我怎么努力,只要还在这个家里,我就没有办法过得好。所以我想跟大姐你一样嫁人,那样我就能过上好日子,不用跟个野孩子似的天天跟人打架,也不用担心找到吃的会被抢。”
顾盼儿先是沉默,之后扯了扯嘴角:“那你就不怕嫁了个跟咱爹一样的?”
三丫道:“我不怕,我能打架,要是遇到这么个男人我就揍他,揍得他见了我就跟耗子见着猫似的,他就不敢管我了!”
这是要棍棒底下出贤夫?顾盼儿为未来的妹夫默哀。
张氏结结巴巴道:“三丫你,你这是不对的。”
三丫道:“我觉得对就行了!”
顾盼儿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似乎就明悟了点什么,周氏的棍棒底下出了顾大河这么个孝子,然后在张氏与顾大河的放养之下出了这么一群‘叛逆’的孩子,这是一种古怪的循环。
三丫觉得只要离开这个家就能过得好;四丫脑子里似乎只有吃的才是最重要的,之后谁是次要的似乎也分得不太清楚;小豆芽觉得自己在这个家就是个拖累,远离这个家之后不管是谁都能得永生;至于顾盼儿自己?不好意思,她自认为不在此列。
“行了,我也懒得管了!现在这么晚了,都该睡觉了!明天我再过来治腿,等治好了以后你们爱咋样就咋样,反正我一个出嫁了的也没法管得太多。”之后顾盼儿又瞥向三丫:“至于你那种想嫁人的不成熟想法,还是等几年再说吧!你觉得你能打架,只是你没有想过,要是你遇上一个比你还能打的,到时候被打得生活不能自理的就是你自己了。”
三丫低下头,这个问题她从来就没有想过,毕竟村里的孩子都打不过她。
四丫吃着糖睡得跟小猪似的,张氏看着三丫满脸哀伤yù言又止,顾大河又当起了鸵鸟一动不动的,不知道还以为他睡着或者昏了过去。
顾盼儿打三房出来,上房门口那里还站着人,嘴里头一个劲地骂骂咧咧的,从顾盼儿进门就开始骂,一直骂到现在也没见歇着。
“我说奶,你嗓子这么好不去唱戏实在可惜了点!”顾盼儿丢下这么一句话然后看也不看那边一眼,摔门家去了。
周氏千言万语被这么一句话给噎得再也吱不出一声来,脸都绿了。
偏得陈氏还在添油加醋:“娘骂得对极了,这大丫就是个白眼láng搅屎棍,何止是不孝顺,简直就是个挨千刀的讨债鬼,这么顶状长辈也不怕被戳脊梁骨……”
周氏一巴掌打了过去,打断了陈氏的唠叨,怒骂:“有你这搅事jīng什么事?大晚上的不睡觉瞎嚷嚷个啥,还不给老娘滚!”
这马屁拍到马腿上了,陈氏低咒一声赶紧窜回自己屋里。
周氏憋了一肚子气回了房,发现自己骂了一个晚上,这死老爷子竟然还能睡得着,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推了几把老爷子,将老爷子给弄醒过来:“你个死老头子睡什么睡?瞧瞧你那大孙女,说不定什么时候把这个家给拆了!”
老爷子被推醒,没好气道:“你要不惹她,她能把你咋滴?”
周氏不乐意了:“不是她能把我咋滴,是她能把这家咋滴,难道你就没有发现自从她嫁了人以后,这个家就乱了套了。你说这人傻了就一直傻了呗,这不傻了倒祸害起人来了,说不定这老三一家就是她给祸害的。”
老爷子醒了醒神:“那你倒说说这是咋祸害的?”
周氏张嘴就想将事qíng说出来,可这张了嘴却不知要怎么说了,想了一下道:“谁知道呢,反正自打她这脑子不傻了以后,这老三俩口子就急着去上吊,没一天消停的,不是她祸害的又能是谁给祸害的?”
老爷子虽然不管事,但脑子也不是个不清醒的,老三这两口子为啥子上吊老爷子心里头门清得很。不过这三头两天作事,老爷子看在眼里心里头也烦得很,这过日子谁家不过,咋自家就能过得这么不消停,这老三一家的确能闹。
“那你说咋办?”
“要不咱把老三一家分出去?反正这大丫我是管不了,那丫头傻病好是好了,可人却是有点疯,连长辈都敢打。也就三房自个能管一下,还不如把他们这一房分出去,也省得老说咱黑心啥的,他们自个生的赔钱货让他们自己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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