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其实想说,我在处,便是你家,可好?
话到口边,却道:“苍山不是你的家,京城可以做你的家。这样的赏赐够不够实在?”
钟唯唯摇头:“京城虽好,也不是微臣的家乡。微臣只想要一个好茶园,保我姐弟衣食无忧,再不颠沛流离,可好?”
重华淡然点头:“好。朕把兰江茶园赐你,如何?”
兰江茶园?
钟唯唯差点把面前的酒杯打翻。
和紫笋宫的茶园一样,兰江茶园是郦国最顶尖的茶园之一,也是皇家最好的茶园。
园里出产的茶叶价比huáng金,不是贡品就是用来参加斗茶大会。
只要她领了兰江茶园,差不多就要为皇家做一辈子事了。
重华把这个茶园给她,一定是没安好心的吧?
二师兄果然jīng于数术,看看,这算术题做得多好啊。
钟唯唯清清嗓子:“这份赏赐太重了,微臣不敢受。微臣只要一个物产丰富些的茶园。
呼奴使婢、华屋大厦什么的,微臣也不敢想,够生活,够钟袤的医药费就行啦。”
重华看她的神qíng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开门见山:“兰江茶园给了你,就是你的。
你可以自由买卖里面的茶叶,不用做贡品,也不用敬献,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当然,朕有条件。”
钟唯唯撑着下颌看向重华,露出“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的表qíng,半点都没掩藏。
重华直视着她的眼睛,沉声道:“茶园给你,彤史的事不用你来做,后宫的纷争不要你cao心。
但你要答应朕,专心专意研习茶道,在明年的斗茶大会上战胜梅询,为郦国争得明年的茶叶专卖权。”
郦国的茶农因为失去茶叶专卖权,过的是什么日子,钟唯唯心里是有数的。
就连当年父亲的死,也是因为这个斗茶大会。
钟唯唯无法拒绝重华的要求:“我只担心自己能力不足,会丢陛下的脸。”
梅询就像是一个不可战胜的神话,横亘在她面前。
她没有把握战胜他,虽然她非常想要战胜他。
但这种事qíng全凭实力说话,并不是想想就能成的。
重华低笑一声:“你想得太多了。朕固然需要这场胜利来争得几分薄面,但再多一场失败,也不会怎么样。
毕竟先帝们都没办法解决的事qíng,不可能朕一上位就解决好。对吧?”
大约是自酿的果酒后劲比较足,也可能是因为猪头ròu太好吃。
他的心qíng很好,侃侃而谈:“十多年前,梅询的师父鹤节老人横空出世,代替东岭出战,连续两年在斗茶大会上战胜郦国大司茶秋泽,成就天下第一的美名。”
钟唯唯盯着眼前跳跃的烛火,想起了一张悲伤自责又耻rǔ痛苦的脸。
心里一阵绞痛,于袖中藏了手,紧握成拳。
“郦国大司茶秋泽因为连败两次,导致郦国失去茶叶专卖权。真宗皇帝已是大怒,恰逢有人告他欺君叛国,一查之后被证实。
不但被问罪斩首,还祸及家族弟子,满门抄斩,声名láng藉。自那之后,鹤节老人便无人能敌,横行于天下。
有很多人不服气,去找鹤节老人挑战,无不惨败而回。
鹤节老人放言,说若是秋泽还活着,或可与他勉力一战,至于其他人,不过是浮云。
郦国输得太惨,民间闹得厉害,有人说秋泽是被冤枉的,被小人陷害。
朝廷顶不住压力,就怪真宗皇帝太过着急冲动,就算秋泽做错了事,秋家的后人和族人也有不错的人才嘛。
这回可好,就连雪溪秋家的嫡系后人都被杀gān净了,不输才怪。
真宗皇帝闻言大怒,不但严惩为秋泽说话的人,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发声,说秋泽欺君叛国,证据确凿!
这种欺君叛国的人,留后做什么?就算有漏网逃脱的秋氏族人活着,也铁定是吃里扒外的叛贼,见一个杀一个。
他没有做错,还留了旨意,雪溪秋氏永为贱民,后世帝王永不得更改。”
他所说的真宗,乃是他的伯父,永帝同父不同母的兄长。
最先皇位并没有落到重华这一支上,而是被这位吕氏所出的真宗皇帝抢走了。
这位真宗皇帝一直没能生出孩子来,又因为处死了秋泽和秋氏族人,导致斗茶大会上郦国接二连三惨败于东岭。
东岭堆积如山的茶叶卖不出去,发霉发烂,茶农茶商没有饭吃,郦国上下一片反对嘘声。
他却束手无策,一病不起,郁郁而终,皇位这才落到了永帝身上。
鹤节老人并没有威风几年,很快因为卷入东岭夺嫡大战而死掉。
永帝趁此机会、千方百计发掘培养茶道人才,终于在斗茶大会上扳回几局,与东岭平分秋色。
但是这种平衡也没能保持多久,随着鹤节老人的嫡传弟子梅询技艺日臻jīng纯,郦国大司茶陈俊卿渐渐不是他的对手。
到今年,斗茶大会上,郦国已是连输三年。几代帝王都做不到的事,不可能我才继位就能做到,总要给我一点时间才行。”
重华缓缓道:“所以,就算是明年的斗茶大会你输了也没什么,我等得起。”
钟唯唯沉默,重华说得轻松,但若是明年再输,茶叶卖不出去,茶农没有饭吃,必然要反,他的压力可想而知。
☆、159.第159章 生辰礼(4)
很早以前,钟唯唯的梦想是要战胜鹤节老人。
后来鹤节老人死了,她就梦想战胜梅询,多年的辛苦和坚持,为的不过是那一刻。
终于,她可以代表郦国出战,为什么要退缩呢?
血液在钟唯唯的血脉里沸腾,她再次握紧双手,直视着重华:“我会尽力。”
重华对上钟唯唯的眼睛,看到了她眼里的亮光和坚毅。
内心那根原本就绷得很紧的弦猛地弹起来,再重重落下,把他的心抽得七零八落,全都是钟唯唯。
他想给她一点鼓励:“梅询虽是天才,但你也不差。若是当年的秋泽在世,大概也就和你差不多。
我曾经很仔细地了解过秋泽这个人,你很多地方,很多想法,都和他很相似。
比如说,你那个关于散茶的想法,我曾和你说,幼时随同父皇游茶园,遇到过一个人。
他也说了类似的话,我后来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个人就是当年的大司茶秋泽。”
像是有一只冰凉的手,缓缓抚摸过钟唯唯的背脊,让她痛苦又难过。
她坐直身体,微笑着道:“陛下是想鼓励安慰微臣,所以才这样说的吗?”
重华摇头:“不是,是真的。”
钟唯唯心烦意乱,赶紧把话题转向另一个方向:“这件事,我入京之后,多多少少听人说过一点。”
重华微微嘲讽:“是说皇父的位子得来不正当吧。”
钟唯唯沉默。
重华出生之时,永帝还只是一个闲散王爷,身为皇弟,似乎并没有任何继位的希望。
但永帝早早就把重华抱离韦太后身边亲自抚养,又早作筹谋,在自己还未继承帝位之前,就把重华隐姓埋名送到苍山学习。
她记得,当年义父经常会给重华开小灶,单独教授他一些东西,不许她和大师兄、大师姐旁听,重华也从来没有任何解释。
如今想来,重华当时学的应当是帝王之道。
这说明一件事,永帝早就知道真宗一定生不出孩子来,一定会早死,所以他才会作出这样长远的安排。
看起来像是一盘非常大的棋,下棋的人步步为营,用几十年的功夫,终于打造出一个不受血脉亲qíng束缚,敢于和吕氏、韦氏抗衡的重华。
钟唯唯看着重华漂亮的侧脸,觉得这东方家的人心眼都贼多。
就连一直慈祥温和的永帝,大概也有她所不知道的yīn暗一面。
重华见她默认,并不以为忤,反而坦然道:“下这局棋的人是皇祖父。只有这样做,韦氏和吕氏才不会知道我们要做什么,等到他们明白,木已成舟。”
三更鼓响,窗外飘起了细密的秋雨,桌上的酒被喝光,该说不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
钟唯唯揉一揉脸,站起来:“喝得太多,不行了,我得去睡了。”
见重华还坐在原地不动,便道:“陛下不去睡么?”
重华点点头,起身往外,他坐得太久,喝得太多,起身时居然踉跄了一下。
这么晚了,秋寒雨凉,他还要去哪里?
钟唯唯扶他一把,脱口而出:“陛下是要去哪里?”
重华并不看她,缓缓抽离手臂:“回昭仁宫。”
他走得gān脆利落,倒让钟唯唯怅然若失,莫名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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