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宁波街,美若打开电视,一个电视台在放生活节目,一个在放芝麻街。她搜完一轮,坐回沙发里,眼神呆滞。
直到cha播新闻:“西九龙冲锋队队员发现疑犯所驾驶车辆,目前已经确定,疑犯弃车后,逃逸至新界大帽山。警方已经请求飞虎队支援,出动直升机侦查行踪。对于为何请求行动处支援,警方发言人不做任何解释。初步怀疑,可能与疑犯极度危险,藏有大量重型武器有关。”
美若关掉电视,她要咬紧拳头,才能令自己不至于痛哭出声。
靳正雷在奔跑。
在大帽山的山林里。
阳光穿透山林,树枝划过他的脸和手臂,他听见胸腔里心脏激烈地跃动泵血,听见过耳的呼呼的风,听见身后不远警犬咻咻的喘息,以及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他没有片刻的停步。
他一颗心充满恐惧。
他知道恐惧是什么。恐惧是一种由心而发的战栗,令人软弱。他利用过很多次。不能让人敬,便要令人怕,他是多少人望而生畏的大圈哥。
这一次,他同样利用恐惧,只不过,是残忍地对待自己。
对他来说,世上只有一种恐惧,超越了失去生命。
他疯狂地赚钱,为了让阿若看见,“瞧,不止你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小舅更有本事”。他玩女人开派对,想告诉她,“没有你我还是我”。
一切都是徒劳。就像比gān问:“人无心如何?”卖菜婆答:“人无心会死。”
他的心在别处,在他阿若那里。
他必须击败战胜那种恐惧,失去阿若的恐惧,像往昔每一次击败困境和对手。他必须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和她在一起。
他继续跑,攀爬,迈开两条像不知疲倦的腿。
他要在差佬门追上他之前跑到那条溪水边,洗脱身上的气味,要在天黑前,跑到他的木屋里。
那里有两个帮手。
他跳过一块石头,攀上一座山丘,向前方向密林狂奔。
美若用一个靠枕捂住脸,默默流泪。
她知道,他那样桀骜不驯的人,怎么可能束手就擒?更何况,他混迹黑道十多年,仇家不计其数,多少人在屏息等待机会。
她依然亲手送他去死。
“家姐。”
她抬头,詹小美倚着门框的身形模糊。美若抹去泪渍,看见妹妹关切担忧的脸。
“你怎么了?”
“突然……”美若哽咽,暗自庆幸关了电视。“突然有些伤心。”
詹小美缓缓走来,在她身边坐下,乖巧地,用衣角给她拭泪。
美若张开手臂抱紧她。
山林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四周虫鸣唧唧,靳正雷到达木屋。
“雷爷,你终于到了。”黑暗中,一人说道,语气带着不耐。
靳正雷躺倒在门边的竹chuáng上,大口喘息。
那人上前伸手,他反应神速地捏住那人手腕反转。
对方笑,“雷爷,我摸摸你衣衫而已,看看你是否按计划做,莫将差人引过来。”说罢回头道,“寿头,衣衫是湿的。”
靳正雷挑眉,“我比你更惜命,不舍得死。”又对面前的gān瘦小子道,“蝠鼠,拿点吃的过来。”
他大口咬饼吞咽,就着一壶山泉水。
寿头和蝠鼠两人沉默地收拾物品。
“你们要的货齐了,剩下一半钱我到了越南后给你们。”靳正雷坐在竹chuáng上,吞下最后一块饼,沉吟道,“当然,现在杀掉我也可以,免得走漏风声,影响你们下一票大生意。”
他说话时抬眼紧盯两人,露出大部分眼白,表qíng凶悍。
寿头和蝠鼠对视一眼,蝠鼠道:“雷爷,要灭口我们会在这里等一日?”
寿头丢来一个袋子,“一人一袋,准备下山。下山后按计划,我送你上去,蝠鼠带货自己走。”
靳正雷一口喝gān水,拎起一袋军火,随即卧倒,同时警告:“嘘。”
三人趴伏在地,寿头凝神细听,有夜鸟振翅,他面色一丝丝沉重起来。蝠鼠恶声问靳正雷:“你串通差佬?”说话间挥拳相向。
靳正雷握住他手腕,朝门外摆一摆头。
只听外面有人用大喇叭呼喊:“靳正雷,你已被包围。重复,你已被包围。”
蝠鼠理智回复,深深吸气。
寿头拖了行李袋来,默不作声打开,一人丢一把短柄微型冲锋枪。他道:“开搞,天光前我们要过深圳河。”
扳机扣动,第一发子弹撕开夏夜静谧但紧张的空气,紧接着嗒嗒嗒嗒,惊鸟无数。qiáng大的后座力令手肘微震。
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搏。即使九死一生,那又如何?他本是从江湖来,自当由江湖去。靳正雷注视黑夜中,丛林间的憧憧人影,目光平静而坚定。
美若独坐到天光,终于等到何昭德的电话。
“警方包围了新界大帽山附近一座木屋,对峙三个多小时。对方火力压制厉害,飞虎队三次试图靠近潜入,全部失败。最后不得已投放催泪弹,混乱中弹药自爆,木屋被焚毁,其后在木屋里发现三具烧焦的尸体。”
“阿若……”
詹小美换好新衫下楼,她家姐蜷缩在沙发里,电话线拖着话筒,倒垂在茶几旁摇晃。
“家姐,爹哋还没有回来。他知道我今日开学的是不是?他答应了送我去的是不是?”
“是。”美若qiáng笑。
清晨他出门时说:“阿若,我不舍得你,我会尽早回来。”
“他答应过我们。”美若尝到舌尖的咸味,像她的声音一般苦涩。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抱歉!
喜欢BE结局的,看到这里就可以啦。
☆、第六十九章
当日,靳正雷名下电影公司,多间夜总会芬兰浴室被查封,宁波街也涌入大批警员。
詹小美哭喊道:“你们骗我,我爹哋没有死。”
美若遣散菲佣,抱着哭成泪人,又拳打脚踢不肯离开的妹妹上车,和七姑一起回薄扶林。
七姑到底经历丰富,心中虽则惶然,依旧如同往日般,煮饭煲汤。而小美一直躲在房间,不肯下楼。
美若痴痴聆听二楼传来的嘤嘤哭泣声,直到露薇听闻消息赶来。
她喃喃重复:“他死了,他终于死了。”
露薇抱紧她。
“露薇,那年,你和姚令康在医院后门接我,送我上船。我抛下七姑和小美,还有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逃去异乡。那一刻,我多么期待他能立即在我眼前死掉。”
露薇点头,摸她的发。
“终于如愿以偿。终于。”
丁露薇回程时,不安地问老公:“阿若说如愿以偿时,明明在笑,为何我感觉好冷好难过?”
姚令康踌躇道:“或许,纠缠太久,已经分不清爱恨。”
露薇瞠目:“阿若不可能爱上那个人!”
“当初我们吵架,你让我滚时,也未必知道已经爱上我。”
“……我才没有爱上你,我最多同qíng你。”
“女人,”姚令康摇头叹息,“口不对心。”
不几日,美若被请进西九龙警署。她以为是认尸,哪知警方请她合作,劝说她提供詹小美的血液样本。
“为什么?”
“事发前一日,24K罗宝华家人报警,罗宝华失踪超过二十四小时。”为靳正雷而成立的行动小组组长沉吟道,“通过罗宝华家人提供的牙科病历进行比对,特征与三具焦尸其中一具相符。”
美若不掩疑惑。
组长道:“靳正雷曾经购入大批军火,与内地不法之徒勾结,警方怀疑他们密谋抢劫银行或者实施绑架。这个消息,是由罗宝华爆料给警方。所以,罗宝华之死,有极大可能是报复的结果。我们也有充分理由怀疑,新界大帽山一案,是预先安排。”
——“我在她家逗留不超过五分钟,然后偷偷离开去了新界。”
美若力持平静。“你们怀疑他没有死?”
“警方伤亡惨重,我们需要确认。”
“可以找他的牙医。”
组长表qíng无比郁闷。
另一位高级警司从旁回答:“靳正雷从不去正规医院看牙,我们找到旺角一间无牌牙医诊所取证,那位医生为了多赚钱,每次症病后都会销毁病人记录。”
美若记得十多年前,樱桃街有一位huáng医生,曾经诓骗她倒第二次牙模,令ròu疼家用的七姑在诊所bào跳如雷。
她有大笑的冲动。
组长咳嗽一声,继续劝说:“现在最新的DNA鉴定技术已经证实可以运用于刑事案件,我们计划将尸体的组织样本与詹小美的血液样本送去美国进行比对。詹小姐,希望你能继续提供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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