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繁华_无处可逃【完结+番外】(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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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载初扔下手中láng毫,急声道:“请。”

  厉先生是颤颤巍巍地被人抬进来的,老人家腿上肩上犹负着伤,挣扎着要跪下行礼,却被江载初扶住了:“先生免礼。”

  老人定定地看着皇帝许久,叹道:“老头子知道,终有一日,殿下能走到今日。”

  他一时间改不了口,皇帝也不怪罪,只淡淡看着他:“先生,当日的qíng景……能再告诉我吗?”

  老人想了想,轻声道:“你走后没几日,就有一队人进来劫人。那时老头子在谷外散步,韩姑娘不放心,又让未晞陪着我,我二人方才逃过一劫。等到回来之时,家中的仆役、侍卫被杀得gān净,尸横遍地……那丫头已经不知去向。回来之时……桌子上还隔着厨房刚端出的辣椒炒ròu,那是丫头最爱吃的……”

  江载初怔怔听着,他说得越是详细,自己心中便越是能勾勒出那幅画面来。

  她必然松松挽着长发,穿着半新不旧的袄子,笑眯眯道:“这辣椒还不够辣嘛!”

  “殿下,那丫头……真的死了吗?”

  江载初木然摇了摇头,并不愿说出一个“是”。

  “老头子有一个法子,能知道她是不是走了。”老人踌躇道。

  江载初眼睛一亮,郑重道:“先生请说。”

  “先前我告诉过殿下,韩姑娘体内的血凝一日不除,迷心蛊便一直有功效。”

  江载初嘴角轻抿,是啊……青州府云榭台他们别后初见,她受尽他的凌rǔ,却默然承受。原来……那时迷心蛊一直在,只要她愿意,便能让他屈从己意。

  可她再没有催动迷心蛊。

  知道函谷关下,她要他,亲手取她xing命。

  心神恍惚之时,却听厉先生道:“若是你血中犹有此蛊,那么韩姑娘便还活在这世上。若是没了……”

  江载初命人取来一枚银针和一只净瓷碗,亲手在食指上刺破小口,滴于碗内。

  老先生全神贯注地取出药粉,洒入碗中,又静候片刻,举起细观。

  等了很久,久到皇帝觉得这时光这么漫长,日晷大约都已走了半圈。

  老先生放下来碗,嘴角边是一抹苦涩的笑意。

  江载初只觉得自己的声音蓦然间哑了,竟不敢开口询问。

  “陛下,须知生死有命。即便没有匈奴人,丫头身中剧毒,亦是熬不过一年。”

  九月至今这四个多月的时间,江载初不曾放弃,四处遣散了暗探去追寻她的下落,皆因坚信未见她尸首,她必然还活着。

  “陛下,你身上迷心蛊已解。”老先生已不敢再看他的神色,“意味着,蛊主已亡。”

  他却比老人想象的平静得多,只是命内侍送老人出去休息,独自一人坐在殿内,安静地望向窗外大雪。

  天空被撕破了一角,无数雪白蓬松的棉絮飞落而下。

  景云进来之时,便见到这样一幕:皇帝的背影分明是挺直的,却又那样萧索,仿佛这天地间漫漫的白雪,皆落在了他身上。

  “陛下……”景云轻声唤道。

  江载初便循着声音回望一眼,眼神却是空落落的,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阿云,日后你找妻子,定然要找一个温顺听话的。”江载初的声音低沉悦耳,似是在和景云闲聊心事,“最重要的是,她绝不可骗你。”

  景云心中涩然:“我知道。”

  江载初嘴角却浮起一丝模糊的笑,低声自言自语:“你可知道,我宁可她还活着,骗我说死了,也不愿她如今这般……真的死了。朕这心里,就这么空出一块。”

  永维元年四月,朝廷罢黜伪洮侯杨林,还权于韩家。

  只是韩东澜年岁尚幼,皇帝留其在身边亲自抚养,最终派遣去洮地的朝廷大员,却让所有人惊讶——派遣去的是元皓行。

  人人皆知元皓行使辅佐宁王登基的大功臣,匈奴入关之初,两人更是并肩抗敌,私jiāo甚笃。绝没想到皇帝会把元皓行派去川洮任职。

  临行之前,元皓行最后一次去太极殿见了皇帝。

  彼时江载初淡淡抬起眸子:“你该当知道,朕为何将川洮jiāo给你。”

  “臣知道。”元皓行微微弓腰,“七年之后,待韩东澜成年重回川洮,臣自然会jiāo还他一片富庶之地,礼仪之邦。”

  江载初点了点头,不再看他一眼,示意他可以离开。

  “陛下,临走之前,臣还有数件事启奏。”

  “你说。”

  “臣的族弟元丰佑,能识善断,xing子秉直,臣想推举他为大理寺卿。”

  “准了。”

  “元家如今如妇孺,若是举家南迁,深恐他们体弱……”

  “元家家眷留在京中,朕会照应着。”

  元皓行慡然一笑:“如此,臣无他事了。”

  他正yù离开,江载初却叫住他,若有所思道:“元皓行,你可知朕为何不杀你吗?”

  元皓行毫无惧色,淡淡道:“臣也觉得古怪。陛下对臣,着实是宽容。”

  周景华与冒曼之间的暗线,是他让人牵上的,至于韩维桑的所在,也是他令人告知周景华的。函谷关大战之时,元皓行留在陈县,看似什么都没做,却又将一切做绝了。

  韩维桑一死,江载初再无弱点。

  他所要的,便是这样一位冷酷、毫无缺陷的帝王。

  他做到了。

  真正到了这个时刻,他便是死,也已无憾。

  江载初的目光重新落在折子上,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在他即将跨出大殿时,沉声道:“好好治理洮地,便算是你欠着她的吧。”

  元皓行脚步顿了顿,回想起那个女孩,他们相处过一段时间,他觉得她沉郁却又聪敏,病弱却又美丽,只是偏偏不该,被帝王所牵挂。

  元皓行仰头深吸一口气,极目远眺西南:“是了,臣欠她的,便还给她的故土吧。”

  第十章 储君

  盛夏时分。

  锦州城外的相国寺周遭,却是郁郁葱葱,糙木长得极深。日暮,前来上香的信徒们早就归家,只余檀香缭绕,这座千年古刹,蓦然显出一种沧桑与沉静来。

  入寺古道上,一名年轻女子提着裙裾,正一步步往上走。

  “娘亲,快点!门都关了呢!”她身前不远处却是一个四岁模样的小男孩,穿着月白色的小褂和同色的绸裤,很是讨喜可爱。

  女子站在远处歇了歇,似是在调匀呼吸,小男孩便蹦蹦跳跳地跑至她身边,笑嘻嘻地牵起她的手:“娘亲,我扶着你。”

  她便由着儿子牵了手,慢慢往前走。

  “啊呀,真的关门了。”小男孩懊恼道,“你看嘛娘亲!”

  “阿恒,寺庙门口,不能大声喧哗。”年轻的母亲温柔地拍拍他脑袋,以示告诫,她又指了指大相国寺的山门,“这寺庙的山门,常年是关着的。咱们去上香呢,走侧门就可以了。”

  阿恒抬头仰望,却见此刻晚霞斑斓,如同彩锦一般铺陈开,煞是好看,一时间看呆了,良久,才问:“为何?”

  母亲一时间不知如何解释才能令儿子明白。因大相国寺是洮中第一禅寺,尽管往来贵胄极多,只是这山门却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开的,百余年才开过一两次而已,据说百年前洛朝开国皇帝到此地游玩,碧玺山样瑞景现,有紫龙盘旋,久不离去,被当时住持方丈认出,才大开山门迎接。

  正在此时,却见侧门中有人走出,为首的却是一名灰袍老僧。

  母子二人连忙避让在一侧,那老僧手持念珠,走过两人身旁,倏然间停下了脚步。

  年轻母亲低下头,轻声念了句“阿弥陀佛”,阿恒却很是好奇地盯着那老僧人瞧,末了还说:“大师你好啊!”

  老僧笑容慈和,念了句“阿弥陀佛”,笑道:“两位来敬香?”

  母亲忙道:“是。”

  “惠风和畅,民众日安,转眼已是好多年过去了。”老僧人安静看着年轻的母亲,“当日有人问我,世上为何如此之苦,到如今,不知此题可解开没有?”

  女子意外这老僧人还记得,身子轻轻一震,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当真如珠似玉,却又容华流转,轻声道:“觯开了。”

  “何解?”

  “以我之苦,换人之乐。”

  老僧沉默片刻,笑道:“妙解!”

  女子亦报以一笑,躬身道:“不耽误大师外出。”

  “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大师却站在原地,肃然不动,白色长眉垂至脸颊处,轻声道,“女施主,贫僧代故土万千平民,多谢你当年慨然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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