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老板你说我们打开门做饮食生意……”
席主管一跺脚,一把扒掉厨师帽,露出一头乱蓬蓬的灰黑相间的头发——这半年他老了不少;又从柜台下翻出几盒武陵特产——他原是兼卖一些土货的。
他一边叫着“雷先生”,一边旋风般卷出门去。冬天夜长,鱼米村的小吃摊已经摆出来,学生停停走走,街上人头攒动,十分拥挤。
“雷先生!雷再晖先生!”他在人群里中奋力前进,声音洪亮有力且充满欢乐,“他们说看见顾客是双色瞳,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是雷再晖替他作保,教他申请小额融资;是雷再晖替他分析,替他选址;是雷再晖肯定他的一技之长,营销经验。
“雷先生,我今年已经四十六岁,现在转行太晚了!”
他记得雷再晖说的是:“当我到了四十六岁的时候,也可能灵光一闪,去做别的事qíng,这完全取决于你的兴趣和能力,与年龄无关。”
得到资助款项,席主管便开始装潢、采购、运营、扩张——原来做自己的爱好这样有劲儿,再苦再累,也甘之如饴。
早在他喊第一嗓子的时候,钟有初就已经听到了,她正想转身,雷再晖已经拉住她:“这边来。”
他们逆着人cháo躲进了一个盲角,钟有初从雷再晖的手臂上面望过去:“席主管老了很多,不过声音很有元气,他手里拎着好多吃的——你不想见到席主管?”
雷再晖的声音有些为难:“我受不了这样的热qíng。”
以前的席主管总是很苦相,为了紧张的工作,铺张的儿子,哪里还能热qíng得起来。
“躲在这里会被发现的,到时候更难堪。”
雷再晖笑了一声:“不可能。”
钟有初突发奇想:“难道你做过很多次这种事qíng?你经常偷偷去视察那些被你改变的人生,然后洒脱离开?”
雷再晖只笑不语,突然伸指刮了一下钟有初的鼻尖。
那一点亲昵的触感,从鼻尖蔓延开来,dàng漾着,dàng漾着,dàng漾得人心都化掉了。
“爸!爸!别追了!”咦,是席主管的儿子。他已经痛下决心,脚踏实地,从美国退学,回格陵大学旁听,准备考试,“人家稀罕你这点腊货啊!走吧!菜都下锅了!”
一次裁员,改变的是一家人的命运。面对生命中的挫折,是你的准备,你的毅力,来选择你是坏下去,还是好下去。
“他们好像回去了。”钟有初悄声道。但雷再晖仍箍着她的腰,她轻轻挣了一下,没有挣脱,便垂下头去,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气馁与羞怯。
他半玩笑半认真地追问:“你知道我是孤儿,是因为你觉得我做的是六亲不认的职业,你现在说说看,我是不是冷血的人?嗯?”
哎呀,那玲珑的人儿猛然自他怀中抬起头来,鹅蛋脸上一对眼睛明亮如星,深深地映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世界。她突然轻轻拉住他的外套领子,红唇在他脸颊上啄了一记,亲自盖印一枚英雄奖章:“不是。”
这种dàng漾的感觉是钟有初和闻柏桢在一起的时候完全没有过的。她曾绞尽脑汁,如何卖弄一点点笨拙的风qíng,调笑戏弄闻柏桢,可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自然而然,一气呵成的挑逗,会令人眉梢唇角都在发烧。
她发觉雷再晖的眼睛好像又变成了一对越来越深的黑色,令人又惧又爱。他箍在她腰上的手在慢慢收紧,她的视线自他的眼睛向下移,移到鼻子,移到嘴唇——她不傻,她知道他要来回吻她了。
仿佛手中的一个烟花,明明知道它美丽,蠢蠢yù动,却点燃后就想扔掉,怕它灼人。他凑近点,她便下意识地退后点,直至脖颈拉出个僵硬的弧度。
那双色瞳的男人轻轻笑了一声,有点宠溺,又有点轻佻。
“好呀,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他专注地看着她,突然咦一声,“你的项链……”
嗯?项链怎么了?钟有初赶紧去摸那颗琉璃地球。
一排长长的睫毛轻轻地扫在她的眼皮上,随即掠开。他已经狡猾地吻住了她的嘴。
钟有初的接吻经验十分有限,也没有人曾真真正正地温温柔柔地吻过她。最可怜的是,她的初吻不是闻柏桢,而是在下颚被捏紧的时候,被人qiáng硬地伸进来搅动,那股令人作呕的烟味她迄今都没有忘记。雷再晖感觉得到她仍想躲闪,于是轻轻松开。钟有初甫一动,他又追上去吻住,如此反复几次,或轻或重,蝶逐蜂戏一般。钟有初浅皱眉头,嘤了一声,便轻轻地放松了身体,贴上去。
电梯里初次见面,她俏皮地反击,说要嫁就嫁一个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那么广阔的男人;再次相遇,真实的无脸人亲手将她从腐朽的生活中挖出来;第三次,一起解决“小李飞刀”事件,他主动提出半年之约;半年里,他不断从世界各地寄来不一样的空气;她在约定那晚等到凌晨;他千里奔回,侍奉病危的父亲直至送别;她陪着他淋雨,哭泣,继而发烧。这些事qíng一件件,一桩桩,此刻一并快速地涌上心头。
深深刻在彼此心中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反而被这làngcháo卷走,只剩下真真切切的碰触和气息。
有初,不要再挣扎。
虽然她也很热,却觉得雷再晖按在自己脑后的那只手更是烫得吓人。她自己的两只手又不知道往哪里放,朝下一甩,正好擦到雷再晖结实的大腿。她想要缩回却来不及,他已经将她彻彻底底地缠住。饭后他喝了一杯普洱,现在那茶香便在钟有初的口中一点点温柔地dàng漾开来。她不由自主地去触碰那回甘的来源,却得到更缠绵的索取吮吸。
也不知道亲吻了多久,他终于松开她,抵着她的额头,轻轻的气息,吐在她的鼻尖:“有初!”
她轻轻地迷糊地嗯了一声。
雷再晖在国外的时候,很少生病,但只要一生病便来势汹汹,和钟有初一样,十分渴望回家。
但是他一度不知道家在哪里。
他说:“你陪我演了一场戏,”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他又将一句话送入她耳中,“那你现在要不要我给你的一辈子?”
封雅颂停下车,利永贞把膝上的一只塑料袋打开,开始清点——耳入式体温计、中成药的退烧药、西药的退烧药、消炎药、咳嗽糖浆、喉糖、退烧贴……
“咦,幼儿用?封雅颂,你怎么不提醒我啊?买错啦!”
“我刚才已经想叫你镇定,但你一阵风似的卷进药店,又一阵风似的卷出来,然后就叫我前进前进前进。”封雅颂做了个前进的手势,“幸亏你是不会开,不然我早被踹下来,你亲自动手了。”
利永贞想了想,自己好像确实是这样风风火火:“幼儿的应该也可以用——正好,他们来了。”
她抱着药跳下车迎上去:“有初!烧得厉害吗?我买了很多药,你先吃——”她突然想起自己仿佛忘记买水了,正愁呢,封雅颂也下车了,一边拧开一瓶矿泉水,一边递给利永贞:“拿着。”
“对不起,麻烦你们了。”
“不存在,永贞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居然说这种话,我和你急啊。”看见站在钟有初身后的雷再晖,利永贞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去开后备箱,但君越的后备箱机关有些巧妙,她还没掌握,只会下死力去掰。
封雅颂赶紧上前帮忙:“小心手。”
“雷先生,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利永贞得意扬扬地拖出来一个黑色仪器展示,那箱子看起来不轻,但瘦弱的她竟可以将它一手提起。
雷再晖道:“这是一种便携式直流高压发生器,输出电压在二十万至一百万伏之内,常用于变电站野外作业中的静电消除。”
利永贞本来想他一定无知,那么接着她便可以居高临下地示威,连台词她都想好了,不知道多么佩服自己——我说过你要是对有初不好,我就拿高压电电死你,你现在知道我可不是说着玩的吧!
但这洋洋洒洒的一番妙言硬是得吞回去了,噎得利永贞好难受。
封雅颂接过高压发生器,和雷再晖略说了两句,便道:“你放心,我和永贞先上车了。”
利永贞瘪着嘴缩回座位上去,就看见后上车的封雅颂嘴角漾起一丝笑意。
“你笑什么?还笑!还笑!”她轻骂,又威胁,“我电不死他,总可以电死你的。”
“好的,好的,我恳切请求利工电死我!快系好安全带。”封雅颂道,“一来一回要四个小时,你先在副驾驶位上睡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就去后面躺着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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