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份工作,真是做得他万念俱灰。
“你又找了个女朋友是不是?”一日,钟晴突然竖起眉毛诘问他,“我看你最近很得意!你对着我从来不笑,现在天天笑容满面!那个女人很美吗?”
其实他和柔软的舞蹈家分手了。之所以得意,是因为中心实现了全电脑化cao作,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之余,也增加了他和买家谈判的筹码。
但他就是不让她如愿:“是。”
她立刻赏了他一巴掌,“啪”的一声,货真价实。
他震惊。从小到大受的教育是不可打女人,没人告诉他被女人赏了巴掌要怎么反应,或者应该不反应。那怎么甘心!
“我第一次就说过我喜欢你!还有,我第一次就说过,你可以叫我的真名钟有初,为什么一直叫我的艺名?”她的理直气壮,源于深度的人格缺失,“你是我的男朋友,我还没有说结束就不准结束!什么时候结束,怎么样结束,也要我说了算!”
后来他一直很感谢这一巴掌。他慧眼独具,赤手空拳打一片江山下来,难免锋芒尽露。周遭人都非议他脾气bào躁,眼高于顶,他反而觉得这些人不是愚蠢,就是嚣张,或者既愚蠢又嚣张,实在难以忍受。但今天之后一切都不同,他竟也有被一个小姑娘一巴掌甩到脸上的时候。若这能忍,还有什么忍不得?
于是他客客气气地说:“钟小姐,今天的课什么时候结束?怎样结束?是我拿一张试卷给你做,还是将你上次写的作文拿出来点评,或者带你读一篇英文呢?”
下次上课之前叶月宾打电话来商量补习计划,他也很客气:“随便。”
叶月宾终于说了句公道话:“闻柏桢先生,我知道有初很任xing,一定很不听话。她要是对你不尊敬,你告诉我,我教训她。”
他心里直冷笑:“不必!她思维新奇,也教会我很多。”
“还要请你多多体谅我做家长的心qíng——只有你教,她还肯学一点儿,别人来教,她就群魔乱舞,玩出许多花样。闻先生,我并不打算让她长久做这行,她将来总是要考大学的,找一份工作,嫁一个好人家。她的未来,能不能拜托给你?”
她诱他做一个保证,但闻柏桢已经学乖了,不再保证任何事:“我尽力。”
他后来再不发誓,也不保证。他发誓一旦将中心卖出去就离开她远远的。
一名成年男子,要脆弱到什么地步,才需要用发誓来坚定自己的心智?他尝过那滋味。
第四章 láng来也·第一日
自从雷再晖要来的小道消息传开,百家信的茶水间就关闭了,贴上了封条,写明是发生了微波事故。除了蒙金超的办公室里有烧水壶外,大家都要自备饮水。李欢想去泡面,被拦回,气不忿,与梁安妮大吵一架。
梁安妮是程咬金,遇事只有三板斧——“我不清楚”、“不是我负责”、“我不能做主”。
“为什么不让用茶水间?”
“我不清楚。”
“什么时候能修好?”
“不是我负责。”
“你让我进去看看。我是工科毕业,修修小电器没有问题。”
“我不能做主。”
李欢也不顾梁安妮是女xing,即刻就要动手揍她,被人拦下。现如今都是丁时英亲自下楼去给蒙金超买咖啡。做了十五年文秘,连老板的口味也不知道,经常被蒙金超嫌弃这也不对,那也不对。茶水间方圆三米,寸糙不生。大家没有地方吃饭也就算了,连八卦的地方也失去,最重要的是雷再晖始终没有来,怎能不怨声载道?
“听说是‘懵懂’用微波炉热jī蛋,结果爆炸。”
大家被迫聚集在安全通道处互通消息。以前他们非常反感销售部在这里吞云吐雾,现在因为空前团结而容忍度大幅上升。
“那也不至于关这么久。”
“言论要小心,这是‘懵懂’在挑战我们的极限。受不了的就请辞职走路,连钱也不必赔。”
“一直说雷再晖要来。我已经无偿加班了两个星期,连周末也没有休息,真是作孽。”
“谁叫你要相信呢?他会来才有鬼。我分析过,他从不接格陵的案子。”
“给一刀gān脆的吧!”才入公司的毛头小伙子狠狠掐灭了烟蒂,“还不如自己辞职!”
“那可划不来。”他的同龄人笑嘻嘻,“我还想领赔偿金呢。况且真要开源节流,开我们几个,不如发狠开一个主管。”
“关系户怎么办?他雷再晖也敢动?”大家都知道谈晓月是蒙金超的小姨子的小姑子的好姐妹。
“谈晓月怀孕了,你们不知道?”何蓉忍不住cha嘴,“快两个月了。”
“有免死金牌呀。”
钟有初只是听,不发表意见。她知道自己很危险,就好像《摩登时代》里的查理·卓别林,一辈子在流水线上拧着螺丝钉,最后还要被送进jīng神病院。
在高科技的背景下,个人的存在感被无限分割,撕裂。
“哎呀,别说得好像要动真格。”
“就是。听说雷再晖按小时收费——”有人挤眉弄眼,显然是想到了某类特殊行业者,“贵得很,‘懵懂’舍得大出血?”
“还是闻先生和求是兄在的时候好呀,年终奖金多,做事也卖力。”
“每年一次公费旅游。唉,现在想起来真是恍若隔世。”
当初闻柏桢和楚求是走的时候冷冷清清,都恨不得和他们撇清关系,现在又想起他们的好处来。
“董氏任人唯亲,一年不如一年。”
“楚兄那家求是科技不知道请不请人。”
说到底还是怕雷再晖这把剑随时劈下来。
抽完一支烟,众人烟雾一样散开,毕竟工作还是要尽力去完成。一直没说话的怪人李欢突然拦住钟有初。
“钟有初,你不会被解雇。我宁可他们炒了我,也不让他们碰你。”
说完他就涨红着脸跑掉了,仿佛后面有鬼追一样。
“他说这话还挺感人。”何蓉惆怅道,“销售部有压力,蒙金超收到好几封匿名电邮。平时称兄道弟,现在互相揭短,回扣、贿赂的事qíng都摆到台面上来说。非常时期,谁肯为谁打掩护?”
无脸人一直纠缠着钟有初:“为何你还不来?”
从室内BBQ到jīng卫街138号,来势汹汹。这天她又做了一晚噩梦,险些要迟到,拼命挤上三号电梯。
这是要命的时间,见血封喉。电梯好像女人的胸垫,大家都想着能多塞一点儿是一点儿。已经挤到肺里的空气都不够呼吸了,突然有人从后面大力拍她肩膀。
“喂,钟有初,百家信的钟有初。”
在一名青年男子的肩膀后头,勉力探出一张中年妇女的陌生脸孔。
男人安之若素,动也不动,像面铁墙拦在她俩中间。中年妇女不得不一直将头歪着,便有些恼:“我叫你呢!”
钟有初努力转过脖颈,视线所及是青年男人铁灰色西装中黑色领带上的暗纹。
“您是?”
电梯里很嘈杂,那女人几乎在嘶喊:“我是二十三楼永泰会计事务所的回会计,我们见过。”
钟有初想起来,消防演习的时候在安全通道见过她:“回会计,你好。”
回会计单刀直入:“钟有初啊,我把你的照片给我侄子看过啦,他觉得你长得很像那个钟晴!他好喜欢钟晴,所以想和你见个面,吃顿饭!”
她那口气,仿佛钟有初不知沾了钟晴多大的光,她侄子肯垂青钟有初,就是因为她长得像一个十年前的过气小明星。
钟有初只好赔笑:“以前上中学,总有人叫错我的名字。好意我心领,吃饭还是算了吧。”
她眼波似湖光,投she出满满的歉意。回会计仿佛没有听见,继续嘶喊道:“我知道你不会是钟晴啦,吃顿饭有什么要紧?”
“我……”
回会计根本不给钟有初拒绝的余地,已经擅自约起时间:“我这个人记xing不好,要不是今天在电梯碰到你,又要忘记。我侄子平时很忙的,约周末吧,地点我再通知你。”
太吵了。青年男子摸了一下耳朵,低头的瞬间清晰捕捉到这个叫“钟有初”的女孩子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即刻消失,又换上了甜美笑容:“回会计,我没有给过您照片吧?”
回会计理直气壮道:“我找你们公司前台要了一张登记照。钟小姐,我侄子条件很好的,今年才四十二岁!女儿判给他前妻了,他自己开公司,生意做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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