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血腥肮脏的一生,其实是极其幸运的。
因为她有玉衡。
她轻轻叹息一声,转身yù走,玉衡突然抬头,对她笑了一笑。
他道:“谢谢你。”
孟扶摇怔一怔,随即便见玉衡无声无息,垂了头。
他死了。
没有任何征兆,十qiáng者第四,名动天下的玉衡在亲手无声无息的结束掉qíng人后,同样选择无声无息结束自己。
也许他自断心脉,也许他只是天年已尽——他后半生为她而活,当她死,他的生机,便自动断了。
他一生最后一句话,是感谢令他身败名裂的孟扶摇。
感谢她用这种方式成全了他。
这一生他守在她身侧,未曾想过要得到她,然而当最后他得到了她,才终于觉得此生不枉。
那一生受人尊敬仰慕追逐的璀璨,都不抵这日chūn雨之中,抵死缠绵金光四she中爆发的最后的光华。
※※※
从十皇女府出来,孟扶摇吩咐属下按照玉衡临终小册子上留下的遗嘱,将璇玑皇后和玉衡火化合葬。
在门口她遇上等候的唐易中,他是和长孙无极一起过来,控制十皇女府的三千护卫的,长孙无极前几天和他谈过,至于谈什么,孟扶摇不知道,但今日唐小公爷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听说璇玑皇后死了,唐易中愕然张大了嘴,再听说和玉衡合葬,直接下巴掉了。
“你疯了,你这不是要踩璇玑皇族的脸吗?她好歹是璇玑皇后!她是要入安陵的!”
“已经踩过不止一家,不在乎多踩一个。”孟扶摇答的轻描淡写。
“那也不能让她和玉衡合葬啊,”唐易中结巴,“那那那不是成全她了吗?”
“你错了,”孟扶摇更轻描淡写,“那是成全玉衡,不是她,她这样的女人,死后的梦想一定是葬入安陵凤棺,永享璇玑皇族宗庙香火吧?我偏不给。”
她身侧,自璇玑皇后死后一直默然不语的宗越,微微颤了一下。
孟扶摇目光一闪,没说什么,却对唐易中道:“也该到了图穷匕见的时辰了,唐小公爷,现在请你做个选择,要么,借你京中十万军给我解决问题,要么,我费点事,用大瀚军来解决问题,你看着办。”
“还有什么说的。”唐易中耸耸肩,“玉玺在谁手中,我就听谁的。”
“哦?”孟扶摇斜睨他,“圣旨呢?”
“圣旨?”唐易中笑笑,“圣旨还没盖玉玺呢!”
“那很好,走吧。”孟扶摇很gān脆的上马便走,也不看那两个,随便你们跟不跟。
她没赶人就是好事,那两个是不会介意她态度不好的。
从十皇女府后道路进宫,从北宫门进最近,而从那个宫门走,最先要经过宫内西北角。
孟扶摇本来直奔正殿去的,突然在一条岔道前停住脚步。
她微微侧头,看向一方矮树丛。
那丛树后,是一堵封闭的花墙,跨过花墙,是那座承载她记忆的宫殿。
孟扶摇久久立着,想起那晚突然发现这座宫室的经过,突然若有所悟,道:“长孙无极,那晚后来引我们到那废宫去的黑影,是你安排的人吧?”
长孙无极在她身后点头,道:“是。”
孟扶摇笑一笑,心道他是想看自己记起多少吧?然而后来他要拉自己走……长孙无极一生决断,在这件事上,却也是个矛盾人呢。
她叹息一声,突然拨开树丛,走了进去。
长孙无极随后跟入,宗越却僵在了树丛前。
长孙无极回头看他一眼,突然道:“有些事,捂久了反而会成为疽痈,是剜疮根治,还是让它烂毒入心,你自己选。”
宗越微微闭眼,无声掠过树丛。
孟扶摇已经跨过花墙,推开宫门,走过满地尘灰,尘灰上还有脚印,是那天她和长孙无极夜探时留下的。
最后的脚印在耳房的窗下,在那里,她一眼瞥见那柜子,便自动封闭了记忆。
孟扶摇轻轻走过去,脚印和前些日子的印子重合,她平静的在窗前站了站,然后绕过窗子,推门走了进去。
第一眼,看见帐幔后的柜子。
黑色的,陈旧的,经过十四年光yīn落满尘灰的。
柜子半掩在帐幔后,和老路第二幅画画的一模一样。
孟扶摇在柜子前蹲下来,那柜子上的锁已经没有了,柜子门半开着,上端有一道劈裂的fèng,里面还有些发黑的棉絮和碎布,被老鼠们做了窝,散发出一阵难以忍受的臭味。
长孙无极突然扭过头去。
宗越靠着门框,那门实在很脏,全是灰和蛛网,他却好像一点都没觉察,整个人沉在灰huáng色的光影里,斑驳而模糊。
孟扶摇突然无声无息,钻进了柜子。
她钻进柜子,缩骨缩成孩子大小,将柜子门轻轻合拢,然后从柜子那道劈裂的fèng的上端,露出一双眼睛向外看。
她看向那张chuáng。
长孙无极晃了晃,身子一倾,上前一步似乎想拉她出来,但是手伸到一半便止住,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无声而僵硬的落下来。
宗越脸色越来越白越来越青,靠着门框,似乎要将一身的重量都jiāo给那已经摇摇yù坠的门。
孟扶摇看向那张chuáng。
那里点着油灯,飘飘摇摇。
……她在柜子里等娘,老路已经走开,他刚刚摸她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今天她可以动,于是趴下去狠狠咬了那手指一口,老路嚎叫一声,跳开去找药和布包扎了。
然后便听见嘈杂的人声,一大队人突然冲了进来,窗下门前都站满了人,无数双脚在她面前走来走去,随即都静了静,接着有人环佩叮当,姗姗而来。
金红色的华贵裙裾在青砖地面上拂过,似乎怕地面弄脏了那长长裙裾,有两个侍女弯身牵着裙裾一路跟随着走。
那裙子在柜子前停了停,她缩了缩,以为今天要被第三次打开柜子,那裙子的主人却冷哼一声,过去了。
随即她听见一个有些尖利的女声,道:“把许宛那贱人带上来!”
她惊惶的睁大眼睛,听见呜咽声挣扎声,似乎人的嘴被堵住,那声音她自然熟悉,这一世夜夜陪她说话的娘,哪怕哼一哼她也辨得清。
她却看不见她的脚,那些布鞋走来走去,都是太监的鞋子。
接着又听见人体重重掼上chuáng的声音,那尖利女声道:“扒光这个贱人,让本宫看看她用什么身子狐媚陛下!”
布料哧哧撕裂的声音,她闭上眼睛,死死咬住嘴唇。
空气中突然又弥漫了热气,有人叮叮当当搬了水桶过来,是热水,还有些细微的铁器碰撞之声。
“就是这样的身子?”那女声慢慢笑了笑,“红颜骷髅,美人白骨,如今给你把这皮相脱gān净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狐媚陛下?”
“哗啦!”
热水泼出的声音,仿佛泼在她心上,她颤了颤,那么热中觉得巨大的寒冷,chuáng上呜呜挣扎之声越发扑腾的剧烈,那女声却在笑,道,“塞口布拿开,我要听听这贱蹄子的呻吟,和在chuáng上是不是一样?”
布一拿开,许宛的惨叫声便火山般的喷发出来,凄厉得整个宫室都似乎震了震。
“梳!给我梳!”那女声狠狠道,“让这个不知羞耻勾引陛下的贱人,好好看看她自己的烂ròu!”
“恶妇——”许宛全身的皮ròu都已被烫烂,在血ròu糜烂中死死盯住她,挣扎着骂,“你亦会羞耻而死!”
“是吗?可惜你不能让本宫羞耻而死,谁也不能。”那女人冷冷笑,忽然偏一偏头,道,“这么个好戏,怎么能不让该看的人看见?来,把那柜子给我劈开一条fèng。”
眼前闪电一亮,柜子上劈开了一刀,正好可以让人看见chuáng的fèng。
她颤了颤。
chuáng上那是什么……
一团血……一团ròu……一团渐渐露出白骨的人架子……铁梳子举起落下……带起碎裂的ròu屑……鲜血沥沥染红整个chuáng褥,直至浸入木质之中永远不改……许宛的惨呼声青紫血红,似酷烈的风,剧痛的四面飞撞,撞向整个空寂而屏息的宫室……
梳洗……梳洗……前世里听说过的最惨烈的酷刑,生生发生在这个生了她养了她保护了她五年的女人身上!
而她在那样的黑暗里,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发生!
她蹲在柜子里,背靠着冰凉的木板,像靠着漫天漫地的冰山,那般的冷那般的冷,黑暗夹杂着血红飞旋着卷下来,呼啦啦将她一裹,粘腻的血浆气息纠缠着将她扯紧,扯出她的心肝五脏,扯得她片片飞碎炸裂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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